瓊娘重新跪好,慢條斯理道:「像這坐臥君懷,玉手被執握的雅事,本該是王爺府裏夫人侍妾的本份。奴家不才,慣做了粗活,滿身油煙,五錢銀子,也買不起香粉玉脂保養,若是不慎,粗手磋磨了王爺的貴手便不美了。」


    琅王覺得自己方才覺得這小娘淡然,當真是大大的錯覺,那話裏的刁鑽,依舊是獵場裏的潑辣才是。天生市井口的頑劣,難怪回到崔家適應得這麽快,拎著晾衣杆在河沿上追著男子打。可笑他當初竟有娶她之意,這般品行哪裏配做王府的正頭王妃?


    當下拖著長音問:「不知我廚娘的這份抱怨,是嫌兼的差事太累。還是嫌棄銀子少,要漲工錢買香脂滑手啊?」


    瓊娘話既然點到,自然是抿嘴不答。


    琅王舒展長腿,倚靠在一旁的靠墊上冷笑一聲:「做的甚麽吃食,也有臉開口漲工錢?」


    「口味可有不對?還請王爺指正!」瓊娘聽聞此言,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眼睛都瞪大了,全然不似方才聽聞詩集被炒時的淡然不屑。


    琅王又冷哼了一聲:「這鴨為了快熟,破開蒸的吧?蒸汽盡卸了稻草香味。那糕和麵醒的也不夠時辰,咬著有些發硬……敢問崔小姐是拿本王當街頭的食客糊弄,還是對克扣你銀子賠償車錢心懷不滿?」


    瓊娘那點心思竟然全被人看破了,更沒有想到這位王爺果然是位老饕,竟然能品酌出短缺何處。當下真心實意的羞愧了起來。其實她方才在小廚房自用時,也感覺到了口味的欠缺。自己準備拿來安身立命的本事,卻在王府裏因為一時懈怠破了功,還被人說教,真有種當年在女學裏被先生拎提訓斥的羞恥感。


    待得琅王說起那道涼菜的不是時,瓊娘急喊一聲等等,順手拿起了書桌旁放置的紙張與毛筆,沾著墨汁寫下蠅頭小字記錄下新主子提及需要改進的地方,那股子認真勁兒叫申斥之人不覺氣悶。


    單論起規矩來,這位崔家的小娘似乎還沒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往常高府裏的小姐做派依稀可見。


    若是旁人,單是敢從他楚邪的桌子上摸紙的行為,就要打斷十根手骨。


    可是話湧到嘴邊,又慢慢咽下去了。琅王似乎有些舍不得打破這書齋裏的片刻寧靜。玉人伏案,一綹長發沒有被發簪固定,半垂在了胸前,彎長的睫毛隨著筆尖起伏微微顫動。


    一種久違的異樣感覺湧上心頭,就像一年前的那場雨天,他看著一位麗人在渡口的滿江雨煙中,癡癡地伸出纖指,接住雨露點點……


    可就在這時,書房外有人稟報:「啟稟王爺,雍陽公主又來了,門衛攔不住,已經直闖進前院了。」


    說話的功夫,一陣嬌滴滴的聲音喚著琅王的小字傳了過來:「忘山哥哥,看你養的那些個刁奴,竟然敢阻攔本宮!」伴著軟語陣陣,一位高鬢長裙的少女直闖進了書房中來。


    本來還麵露笑意的公主,待看清他矮桌旁跪坐的瓊娘時,臉色頓變,眼淚聚集,潸然淚下道:「她是何人?你……你又納了新的侍妾?」


    跟在雍陽公主身後的,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也見到了正抬起頭來的瓊娘,登時也眼睛瞪圓了道:「妹妹!你怎麽會在此處?」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瓊娘昔日的大哥柳將琚。


    雍陽公主原本是要興師問罪,可不曾想身後護衛她出宮的禁宮侍衛長——柳家的大公子卻喚那小娘子為妹妹,當下也啞了音,準備聽個究竟。


    琅王看著柳將琚略顯激動的直盯著瓊娘看,心裏登時不大暢快,便對瓊娘道:「本王有客,你且先下去吧。」


    瓊娘在此間陡然見到昔日兄長,心內也是百感交集,她前世與柳將琚也算是兄妹互相持愛,但是因為兄長年紀大了後,自有自己的玩伴,不大回府的緣故,並不像別的兄妹那般親昵熱絡。


    而自己當初離開柳家的時候,這位兄長大約也是不在府中的,應該是去參加禦林軍的營訓去了,若是他在……


    瓊娘沒有再往下想,想起那本子易主的詩集,她突然想到,柳家人一定不希望自己這個崔家女攪了柳萍川的才女之路。


    當下隻當沒有聽到柳將琚的問詢,低頭快步走了出去,與昔日的兄長擦肩而過。


    柳將琚直覺想要去追,奈何差事在身,護衛公主出宮,自然離不得半步。


    不過琅王名聲太過不堪,他心憂瓊娘的安危,當下抱拳問道:「在下禁軍麒麟營侍衛長,敢問琅王在下的妹妹緣何在王爺府上?」


    楚邪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問:「前些日子,本王在宴會上看到的柳萍川小姐,難道不是足下的胞妹嗎?怎的本王府上的廚娘也成了柳家的千金?」


    琅王也是料準了柳家這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秘密,果然問得柳將琚一滯。


    當初瓊娘被送還回崔家時,他並不在家中,等返回家裏時,妹妹已經易主。他心掛瓊娘,想要將她接回來。奈何母親堯氏痛哭失聲,質問他接瓊娘回來,想要置親妹於何種尷尬的境地,父親也搖頭歎息直呼不妥。


    柳將琚向來是自己拿慣主意的,見父母阻攔,便不再糾纏接回妹妹之事。隻是尋了空子準備去崔家看看妹妹的處境,若是崔家夫婦不能善待瓊娘,他便給了銀子將瓊娘接出來,以後妹妹的嫁娶事由皆由他負責便是。


    奈何宮中事務不可擅自離守,一直不不得空閑。他原本想等乞巧節後告假出宮,卻不曾想在這裏遇見了瓊娘。


    雖然曾經設想過妹妹此時處境不順遂,可真看見她一身粗布襦裙跪在人前伏低做小,卑微侍奉的樣子時,柳將琚覺得心被握緊了一樣疼。


    從小習慣了撫琴弄香,吟詩作畫的瓊娘,哪裏吃得這般苦楚?竟然給聲名狼藉的江東王做了廚娘?


    方才他進來時,看得分明,那琅王刻意附身貼近,撩撥逗弄的意圖明顯,這分明時覬覦著他柳家蒙塵的明珠,蚌殼裏的鮮肉。


    想到這,他再顧不得父母的耳提麵命,沉聲道:「相信琅王也有耳聞,當知我柳家的隱秘。瓊娘是卑職朝夕相處了十五年的妹妹,她如今落難,我豈有不管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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