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太虛山,白霧茫茫。


    不見皎月高掛,唯見星辰若閃。


    那漫天的繁星藏匿在厚厚的雲層裏,又被山間濃鬱的霧氣遮掩,仿佛一雙雙洞悉人世的天眼躲在暗處偷偷窺探。


    山腳下,雜草叢生的階梯上,有左臂挎著青皮葫蘆的瘸腿老人正在緩慢攀爬。


    他穿著縫有補丁的藏青色粗麻大褂,洗的發白的寬鬆灰棉褲。腳下踩著雙鞋底磨平,且鞋麵早已破爛不堪的黑色布鞋。


    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一歪一扭的往上行走。


    他很瘦,也很老。


    瘦的弱不禁風,似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老的臉皮鬆垮,眼窩深陷,額頭的皺紋猶如田地裏的溝壑那般深刻。


    灰白的頭發亂糟糟的頂在腦門上,本就沒有幾根,還看起特別油膩。


    他很累,累的氣喘籲籲,每走幾步便要停下來歇息片刻。


    灌一口青皮葫蘆裏的烈酒,渾濁渙散的目光遠遠眺望山頂。


    “少爺,老奴六千年沒來看您了。”


    “您,可好?”


    吐字如珠,笑意溫醇。


    他咧著嘴努力挺直腰杆,眼角隱隱泛有淚光。


    低頭擦拭,拎著陪伴他一萬多年的青皮葫蘆,老人再也忍不住心底彌漫的悲傷,自責哽咽道:“少爺,老奴無用,徒勞無功奔波六千年,依然沒能查清那件事的真相。”


    “無法給您報仇,無法為您討回公道。”


    “老奴有罪,罪該萬死。”


    他砰然跪地,淚如雨下。


    說不出的淒涼與內疚,顫動著肩膀泣不成聲。


    山頂,有宮裝女子於霧氣中走出,同樣目露哀傷。


    “崇伯。”


    她輕輕的喊道:“大哥不會怪您的。”


    老人身體一僵,似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女子之言,連忙卷著袖子開始抹臉。


    宮裝女子“體貼”道:“天太黑,念兒什麽都沒看到。”


    老人神情肅穆的整理衣衫,將青皮葫蘆重新挎回左臂,恭聲施禮道:“見過大小姐。”


    薑常念搖頭道:“我更喜歡您喊我念兒,如從前在薑家那時。”


    老人左腳前移,一步登頂。


    他站在太虛造化碑前,心神恍惚的望著六千年前薑臨安神魂俱滅的隕落之地,滿腔戾氣不由自主的擴散道:“少爺說了,禮不可廢。”


    “一日為奴,終身為奴。”


    “我雖不是薑氏仙族的奴仆,卻是誠心奉少爺為主。”


    “他不在了,沒有他的允許,我再無資格喚你念兒。”


    “你,畢竟是凰界之主,一界至尊。”


    薑常念落寞道:“在念兒心裏,我永遠是那個受了委屈會找您哭訴的小念兒。”


    “崇伯,念兒從未將您當做外人視作奴仆。”


    “不僅我如此,整個薑氏仙族亦是一樣。”


    老人放聲大笑,眼底有柔色一閃而逝。


    他伸出缺有拇指的右手,指向太虛造化碑上排名第六的龍凰法相道:“那個人,與少爺是何關係?”


    “是如外界盛傳的,他是少爺的輪回轉世,還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謠言?”


    薑常念坦然回答道:“傳承之人。”


    老人動容閉目道:“確定不是少爺的輪回轉世?”


    薑常念語氣苦澀道:“本質上並無區別。”


    “得到我哥全部的記憶,所有的仙術神通,兩者融為一體。”


    “他可以是蘇寧,也可以是薑臨安。”


    老人懸浮半空的右手驀然垂落,縮進袖子裏道:“你找我回來,是要我在他羽翼未豐前盡全力護他安危,給他足夠的時間成長。”


    薑常念認真道:“是的,現在的他空有龍凰之主,薑臨安傳人的名頭。實際上弱如螻蟻,毫無自保之力。”


    “偏偏這家夥還引來了一幫他自個惹不起的仇家,每個人都想將他挫骨揚灰置於死地。”


    “念在他與大哥的因果牽絆,我不得不出手相助,在他弱小時施以援手,暫且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


    “而您,無疑是最佳人選。”


    老人不表態,麵浮譏諷。


    薑常念懇求道:“崇伯,就當看在念兒的麵子上成嗎?”


    “我,我實在找不到人了。”


    “凰界那群酒囊飯袋,包括薑氏仙族的一眾長老,他們的境界到底低了些。”


    大名肖不崇的老人斷然婉拒道:“我這一生,隻認一人為主。”


    “除了臨安少爺,誰也沒資格讓我鞍前馬後的伺候。”


    “那小子,他配嗎?”


    薑常念正色道:“他不配,但我哥一縷神魂消散天地,皆是為他能順利留在仙界。”


    “我做的,何嚐不是我哥希望看到的?”


    見肖不崇陷入沉默,薑常念繼續說道:“今日他是蘇寧,來日他未必不能成為第二個薑臨安。”


    “再則,我哥真正的死因,這世上恐怕隻有他一人知曉。”


    “確切來說,是隻有他一人有可能對我們說出塵封六千年的真相。”


    “哐當。”


    青皮葫蘆落地,肖百崇雙目圓瞪:“沒騙我?”


    薑常念鄭重點頭,不再多言。


    老人咬著幹裂的嘴唇彎腰,撿起葫蘆往山下走道:“隻要能給少爺討回公道,當牛做馬又何妨?”


    “此事,我應了。”


    薑常念異常欣喜道:“多謝崇伯。”


    肖不崇頭也不回道:“多久?”


    簡短的兩個字,看似在問需要保護蘇寧多久,實際上又在詢問薑常念幾時才能查明真相。


    “百年。”


    稍作沉吟,薑常念痛快給出答複道:“蘇寧身份特殊,我沒辦法對他嚴刑逼供動及秘術。”


    “這一點,望您能理解。”


    肖不崇滿意道:“老奴等了六千年,不在乎多等一百年。”


    話音落,他周身凝聚大小不一的符文光點,破虛空而去。


    山頂觀望的薑常念駭然失聲道:“半聖法則?”


    “難道崇伯已踏入半聖境界?”


    “不……”


    過了許久,她呢喃自語,自我反駁道:“那好像是虛幻的法則之力,尚未淩駕於天道之上。”


    “崇伯先我一步突破真仙十九品,且隱約摸到半聖門檻。”


    “我,不能再等了。”


    “與蘇寧的談判得提前,得盡早收回澹台錦瑟這最後一道神魂圓滿自身明悟。”


    “唰。”


    殘影在白霧下穿梭,薑常念消失無影。


    她飛離的方向,是水韻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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