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同練「活泉靈通」,手心相貼自成一個循環不絕的氣場,她能感覺到默兒體內靈氣的湧動,是歡快的、充沛的。


    有時不得不感慨,也不得不慶幸,所謂「美之物、人人愛」,薑回雪對這事已想過無數遍,總想著:她家默兒雖是心智未開的小姑娘,極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但默兒有張好皮相,長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旁人都願意來親近。


    至少到目前為止,鬆香巷的孩子們與默兒相處甚歡,然後八成皆住在大雜院之因,喬婆婆家的棒頭更把默兒瞧成「自己人」,護短護得厲害。


    哪裏會知道姊姊的心思起伏,小姑娘還是笑,隻會笑,表情微憨,模樣溫馴恬靜。


    顯然是兩者都想到了,想到玩了一整個下午還意猶未盡的飛天竹蜻蜓,也想到那一窩軟綿綿、可愛到足能融化人心的犬崽。


    低聲歎了一口氣,薑回雪兩手微微收攏,輕握小姑娘的柔荑,道:「這樣很好啊。」揚唇笑,指腹摩挲對方細嫩手背。「這樣才好。默兒想到的都是開心快活的人事物,這套功法練起來更能事半功倍。」


    這是她近來的心得,是無意中察覺的。


    她發現按著「活泉靈通」吐納行氣時,心神入定,進到的是一片無邊際的靜寂中,那樣沒有不好,她想,那般才是正統練氣的境界。


    然而就在某一回行氣練功,她仿佛出了定,僅是仿佛,她無法全然斷定,在那裏,無邊靜寂開始湧進光彩和色彩,然後是畫麵,一幕幕的場景,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都是曾見過的人、曾發生過的事。


    開心的、愉悅的、歡快的、溫暖的……她的氣頓時變得活潑,血在膚底躍動,天靈如湧醍醐,與大開的五感互通,當真合了「活息靈通」四字。


    所有暴亂的、蠢蠢欲動的東西宛若被深深鏟除,她記不起了,在那當下隻覺通體舒暢,心間泛暖。


    此時默兒反握她的手,再次闔睫,薑回雪亦重新調息,閉眸再練。


    呼吸吐納間,薑回雪噙在唇邊的笑弧一直輕揚不落,想到默兒的飛天竹蜻蜓,想到牛妞家那一窩毛絨絨的犬崽,想到默兒臉上的甜笑,想到令她覺得愉悅溫暖的事,許許多多的事……


    收在箱櫃裏那件男款的黑色披風。


    那個專為某人備上的寬口大碗。


    那抹靜悄悄佇足小灶房外的高大身影。


    那道安靜落坐、坐在對他而言實有些低矮的木凳上,等著喝粥的身影。


    孟大爺每日來等粥,我也是每日等著你來……


    我喜歡孟大爺喝粥的模樣,看著,覺得心裏踏實,覺得那一碗粥沒白花功夫去熬。


    心口陡震,她驟然出定,睜開雙眼。


    讓她感到暖心歡愉的事,竟多數與那男子相牽連。


    她禁不住臉紅心熱,頭一遭明白這是屬於女兒家的心思,是因有了在意的人了,柔情隨之而生,不需刻意去想,在不知不覺間,心間眉上便起了思念顏色。


    那日送出那一籃子蜜棗糖糕,她沒有多想什麽的。


    後來整籃子糖糕被搶走分食,老實說,她是有一些些不是滋味,但也沒有太難受,東西有人吃就好,何況他的師妹和那一票「六扇門」的捕快如此捧場,籃子徹底見空,糖糕被一掃而空,她也該感到欣慰。


    所以,她真的沒多想什麽的。


    與他之間可說雲泥之別,如他那樣偉岸磊落的,自能尋到高貴戶裏的大家閨秀來匹配,又或者如他師妹那般知心知意的人兒,相伴一生,白頭至老,她對他真的沒想太多。真的。


    即便有了心思,也是她一個人的事,悄悄喜歡著就好,能那樣,就很好。


    再說,他也已對她道明,他對她,並無什麽。


    孟某並無別的意圖,絕非對姑娘起了什麽非分之想……


    孟某對薑姑娘,當真沒有男女之間的那層想法……


    聽得她一顆心緊縮再緊縮。


    那時還有些厘不清自己,但現下,她明白過來了,胸口會那樣緊澀難受,也僅是女兒家情竇初開的小心緒,沒什麽的,想清楚就好。


    日子寧定下來,才會讓她錯以為自己亦如尋常姑娘,竟然也開始懂得傷春悲秋、為情惆悵,但她畢竟不是的,抑在體內的蠱與毒許是一輩子也擺脫不掉,眼下盡管無事,往後又將何如?


    若想象尋常女子那般嫁人、生子,平淡度一生,對她而言是奢侈的妄想。


    所幸心意湧動,永遠是自個兒的事,可以放任自己去喜歡一個人,悄悄的,誰也不告訴。


    她內心的波動明顯影響到與她四掌相貼的默兒,小姑娘慢吞吞張開眼睛,歪著小腦袋瓜,有些不明就裏地望著姊姊。


    姊姊怎麽了?


    薑回雪看懂了她的表情,抬手摸摸她的嫩頰。「沒事,一切都好的。」


    見小姑娘又露岀憨憨的笑,酒窩深圓,齒如白貝,薑回雪也跟著笑開,輕輕拍了小姑娘的頰肉一把。「今晩就練到這裏吧,默兒眼皮沉了,該睡了。」


    「姊姊……」嗓聲依戀。


    「嗯,姊姊也該睡了。」


    「嗯……」默兒乖乖挪動小身子,往裏側滾,滾到屬於她的那個位置,然後枕著姊姊近來為她縫製的茶葉香枕躺得直挺挺,兩手還交迭在小肚腹上。


    薑回雪見狀,搖頭笑了笑。


    隨即,她拉來棉被幫小姑娘蓋得嚴嚴實實的,僅允她露岀一顆小腦袋瓜兒,跟著輕聲道:「默兒先睡,姊姊去把門閂上好,把燭火吹熄。」


    默兒聽話閉上眼睛,薑回雪又摸摸小姑娘的額發,這才下榻。


    門閂老早上妥,她僅是再做確認,倒是有一扇小窗留作通風之用、半開著尚未關起。她仔細放下窗板子,回身正打算滅掉燭火,心頭忽而一動。


    她仿佛……仿佛瞧見大雜院裏靜佇著一道身影!


    那人……那人是……


    未再細想,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拔開門閂推門而出,就見到那個男人。


    冬夜月色似含霜伴雪,將他的微鬈發鑲岀一層薄亮,落在他寬額和挺直的鼻上,五官輪廓於是分出明暗,那雙深目像也攏入月光。


    「孟大爺……」她張張唇,沒再吐出話,像被嚇得不輕。


    男人像也驚著,沒料到她會突然開門似的。


    靦腆的神態一閃即過,孟雲崢沉靜勾唇,道——


    「此時來等姑娘的粥,該是過早了些吧?」


    【第五章 飛鴻踏雪濕】


    他不是來等粥的。


    他是今夜返回帝京,持玄鐵令牌進城,甫回自己府上卸鞍歇馬,見到塞在馬背搭鏈裏的木製小玩意兒,沒多想就跑來,進到大雜院才覺此舉太輕率。


    舊家的門扉已關上,微敞的小窗內透出一點點燭光,裏頭的人兒是該上榻安眠了,他沒想上前打擾,卻未料及她會出現在窗邊,還往窗外不經意瞥了眼。


    薑回雪也知,他應當不是來等粥,但不為粥,到底為何?


    這個小居處是他的舊家,他曾與娘親相依為命的所在,許是心存依戀,如今又賃出,才會時不時往這兒跑,順道探看探看吧?


    雖不是來等粥,但他大爺肚皮突然叫得好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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