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覺不對,如此下去便如滾雪球一般,那團東西會越來越大,聚出的「能」會越來越壯觀,她的身軀將難以承受,很快的,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之後氣海爆裂,爆裂後將再難收拾,而從裂口中噴發出來的,會是什麽?


    噢,她明白的,她知道那是什麽。


    是附骨入血所生成的蠱與毒,是與她的命、她的身體共存之物。


    她驚喘張眸,趁身軀還受自我掌控時狼狽坐起,盤腿練氣,她喘得仿佛跑上幾裏山路似的,冷汗布滿秀額,身子隱隱發抖。


    所有事一開始都是懵懵懂懂、從惶惑中探索一條能走得通的道,孟雲崢是她為自己擺在那條道上一抹最鮮明的血陽暖色,每當練氣,神誌入定般進到那不知名的地方,隻要想到他,就覺無比快活。


    一想到他,她便能感覺埋在胸房裏的一顆心是如何鮮活跳動,丹田之氣有多溫潤,四肢百骸宛若浸淫在一汪暖泉裏。


    她的「活泉靈通」之所以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他,孟雲崢,絕對是至關緊要的存在。


    隻是她今夜另有體會。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孟雲崢是她心底的一方活土,不知不覺間卻也成了她最最脆弱的致命傷,他歡快,她跟著開心;他抑鬱,她的心便像被傍沱大雨澆淋得濕透。


    因他的難過而難過,因他的鬱結而鬱結,不好的心緒層層堆棧,竟能使被壓製那麽久的汙穢之物蠢蠢欲動起來。


    對他的情絲與心思若然不斷,如今已然這般,往後又將如何?


    但情生與意動從來就不由人,如若當斷能斷,不受其亂,又何以此時會這般狼狽?


    內心澀然,徐徐幽歎,她終還是製住那一方蠢動,將神識送進更深更靜寂的地方。


    過一日是一日吧,除此之外,不想其他。


    反正她都跟他「撕破臉」,說了那些難聽的話,反正他都被她氣成那般,氣到連吭一聲都不願意,反正他是不會再來等粥喝粥……


    反正……她把他趕跑了,就是這樣。


    「你、你怎麽還來?你來幹什麽!」


    薑回雪一向受大夥兒所稱讚的溫柔脾性,在見到那精實魁梧的男人身影又一次出現在大雜院,而且還在她的小灶房裏活動,登時驚到柳眉倒豎、聲嗓拔高,哪裏還見尋常時候的溫潤神氣。


    可也怪不得她。


    「撈月節」那一夜,她練氣固守本元練得實是辛苦,比平常更花好幾倍力氣才進入狀況,完全的事倍功半,直到薄藍清光透進窗紙灑落地,她才鬆懈下來,勉強睡了小半個時辰。


    粥攤生意歇了一天,沒開張。


    之前她姊妹倆受喬婆婆所邀,「撈月節」已敲定同去乘舟夜遊邀月湖,薑回雪就打定主意隔日不做營生,要好好歇息一日。


    所以她不用淩晨就爬起來熬粥,自然不用去想那男人會不會出現。


    然後又過一日,日子恢複尋常步調兒,天未亮她已在小灶房裏忙碌,但忙碌歸忙碌,都是幹得十分熟練的活兒,閉著眼也能辦得妥妥貼貼,然……很糟糕的是,明明說了難聽的話要那男人別再來等粥喝粥,她卻克製不住頻頻回望小灶房外,總覺得時不時回眸一瞥,那人就會驀然出現、佇足在那兒沉靜望她一般。


    她又一次有所體悟,那男人原來也是蠱、也是毒,一旦遇上便是入血侵骨的糾纏……不,不僅僅如此,是蠱毒入了心、入了神魂,若要剝除滅盡,隻能把自己的命舍了才能求一個徹底清靜。


    結果,他沒來。


    她貪黑起早把粥熬好,備妥所有器具,開門做生意,一大鍋的「五白粥」賣到見底,從頭到尾都不見他出現。


    薑回雪說不出內心滋味,像安下心籲出一口氣,又覺心頭有些空蕩蕩。


    但她知道,這樣才是好的,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和求娶太令她驚惶,若還以往那樣時時相見,她肯定更難把持。


    豈料心頭稍定,無情無緒地收拾粥攤,默兒在前頭幫忙擦桌擦椅,她則將一桶子需清洗的空碗提回後頭居處,一踏進小灶房,乍見那男人杵在那兒,手中木桶險些摔落地。


    聽見那嚇得不輕的驚問,孟雲崢慢條斯理放下一小捆劈好的柴薪,這才轉身。


    他上身穿著粗布短褐,大襟窄袖,腰間綁汗巾,底下套著一條黑褲,兩隻褲腳還各自往上卷起一小截,未穿襪,大腳丫子直接踩在黑鞋裏。


    薑回雪見他這一身便於勞動的穿著,再瞅了眼被整齊堆棧在角落的柴薪,頭不禁有些昏。「你到底來幹什麽!」她不想氣急敗壞,但沒法子,好想哭。


    任她把心牆築得再高,把念想狠狠壓進深處,以為多少能安然了,可他一出現,連句話都還沒說,她已覺之前所做的、努力想說服自己的,全部是在白費力氣。


    麵對她不甚友善的態度,孟雲崢仿佛無感,僅淡淡道:「喬婆婆和幾位老嬸子、老大娘的家裏,大塊木柴堆著沒人劈,我過來劈劈,劈柴劈得頗順手,一時停不了,就連你家堆的也一起劈好送回來。」


    他這是什麽古怪理由?


    薑回雪瞠眸結舌好一會兒,想起前晚與他在邀月湖上的事,腦中更亂,記起那晚對他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心裏又悶又痛……他那時明明惱火極了,現下卻一臉雲淡風輕,要她怎麽辦?她還能怎麽辦?


    「我肚子餓了。」他很突然地說。


    她秀眉一揚,朱唇微動又很快抿住,硬把溜至嘴邊的話吞回去。


    「不知還有沒有剩餘的粥可賣我?」他繼續很突然地問。


    他使的是苦肉計嗎?有意博取憐憫?故意令她心疼不舍?薑回雪咬唇瞪人,一顆心頗受煎熬,卻還是強迫自己鐵石心腸。


    她冷聲道:「粥已見底,我這裏沒東西賣你。」


    他扯扯唇,似笑非笑。「我想也是。」


    咕嚕咕嚕——聲音從他的腹中傳岀,肚子大打響鼓,五髒廟大鬧空城計。


    他不是裝餓,他當真是餓了。


    薑回雪把自個兒唇內和頰內的嫩肉咬得快出血,仍硬撐著,正想開口催他去別的地方尋吃食,別杵在這裏,此時大雜院的另一頭,有人朝小灶房這邊張聲輕嚷——


    「孟爺過來呀!肚子餓了是吧?嗬嗬,一早劈類柴劈到現在,把幾家子的柴薪都給劈好,咱想您也該餓嘍,有大饅頭和肉包子,還有熱麵茶和豆汁兒,別餓過頭,過來吃些吧!」身形佝僂的老嬸子說話聲音倒挺洪亮,站在自家門邊朝孟雲崢頻頻招手。


    老嬸子一開口,大雜院裏陸續有長輩們從自家居處探出頭來,接續道——


    「沒東西吃很可憐啊,孟爺要不嫌棄,咱們家灶上還有半鍋鹹粥,給您墊墊胃?」


    「院子裏那幾隻母雞下了不少顆蛋,咱等會煎兩顆蛋給您配著吃吧?」


    「啊!喬記的烙餅應該還有呢,我到前頭鋪子幫您瞅瞅!」


    「不用那麽麻煩,多謝各位街坊鄰居。」孟雲崢越過正兀自發怔的姑娘走到小灶房外,朗聲跟幾位長輩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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