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不等他發火開罵,年輕大王已知自己妄為欠修理,這幾日把王廷裏珍藏的好藥,不管是外敷還是內服的仙丹妙藥,拚命往他麵前堆。


    「多謝大王記掛,傷勢已然無礙。」孟雲崢抱拳行禮,七情不上麵。


    如若對方不是一國之王,且是天朝忠誠的臣屬邦國,他還真想把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十五歲少年提起來好好教訓一番。


    還好薩裏央頗為乖覺,身為大王也不敢在「天下神捕」麵前造次,但畢竟是以身相護、救他於奪命險境的大恩人,想博取這位嚴峻自持的孟大人歡心也是在所難免。


    「本王知道孟大人尚未娶親,身邊也無貼心服侍的女子,扶黎雖是小國,但可說是美女如雲啊,咱們扶黎女子性情溫馴,極是能體貼人,不如孟大人就挑幾個親近親……呃……」薩裏央被坐在下方的神捕大人橫掃一眼,頓時知道送錯禮,連忙改口。「不如孟大人就挑幾個帶回天朝,替本王獻給天朝皇帝?」


    「孟某奉旨辦差,送扶黎女子入宮一事,不在差事範圍內,恕難從命。」


    「呃,那是那是。」年輕大王幹笑兩聲,很快又重整旗鼓,問:「那孟大人家裏養不養牲口?本王養很多,等會兒本王讓人趕一批牛羊過來送你……呃,不好嗎?」又被橫了一眼,他挺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喃喃自語——


    「唔,也對,總不好讓你一路趕著牛羊回天朝去,不過本王可以命人幫你趕啊,嗯……就不知你家院子夠不夠大、能不能容下幾百頭牛羊?欸,頭痛頭痛,昨兒個命人扛來兩箱金銀珠寶,你也不要,還要本王把那些東西賞給隨你誘敵剿匪的兵勇,那些本王已賞賜過了呀,傷亡的將士也都從優撫恤,是你救了本王一命,是本王的命,不是什麽阿貓阿狗的命,是本王呢,這麽大的功勞不賞不成,這、這…………恩都不讓人家報,當真難受啊難受。」他如鯁在喉一般,滿臉糾結。


    「大王——」孟雲崢嚐試說話。


    少年大王仍自言自語說個沒停。「……要不孟大人就留下吧,左右你也無事要辦,你留下,本王把扶黎的好玩意兒全拿來給你賞玩,瞧著喜歡就送你,你也多跟本王說說天朝的風俗民情和走闖江湖的所見所聞,本王深覺與孟大人甚是投緣啊,說不準咱倆前世就相熟,你覺得……」


    「大王!」低沉一喚,擲地有聲,果然讓碎碎念不停的少年收聲。


    為國為民,孟雲崢忍住想拍人的衝動,徐聲道:「大王若肯賞孟某一物,孟某必然滿心歡喜。」


    薩裏央倏地揚高下巴,眼睛發亮。「你說!你說!」


    「就請大王賞孟某一壺餞別酒。」略頓。「正式別過,才好啟程返京。」


    「……噢。」嗚。


    應付一個有點太……「天真爛漫」的少年大王整整八個月,孟雲崢剛強的意誌飽受挑戰,不能打不能罵,無法教也教不來,頂多僅能以眼刀伺候,心累啊


    終於大事底定,也如願飲完餞別酒,他無視薩裏央淚光閃閃、一副「本王就要被拋棄了」的表情,起身鄭重拜別,隨即大步踏出這座裏裏外外布著不少侍女和侍衛的大帳。


    白象河畔的市集交易得更火熱,吃的喝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牲口交易的場子上除牛羊馬匹外,也有不少健壯漂亮的駱駝。


    此時一名穿著某部族服飾的瘦小老兒就拉著兩頭雙峰駱駝迎麵而來。


    那兩頭畜牲高壯有力、愛走不走的,小老頭佝僂著身軀,將麻繩挎在瘦骨嶟峋的肩頭,一步步拉得氣喘籲籲。


    當孟雲峰與那瘦小老兒擦身而過,他掌中已多出一小卷紙。


    直到遠離市集主要集聚之地,孟雲崢才停下步,將剛接到的卷紙打開。


    這是一位與他交往甚深的暗樁頭子送來的信。


    他人雖不在帝京,仍需時時留意京中和朝堂的狀況,前幾日在此地的差事剛辦妥,再次接到暗椿頭子飛鴿傳書,得知天朝如今多出一位國師柳言過,據聞有起死回生的神力,極得興昱帝寵信。


    此次離京數月,帝京發生不少大事,於他而言,第一大事莫過師妹穆開微莫名其妙被指婚給素來有「藥罐子王爺」之稱的康王傅瑾熙。


    當真青天霹靂!


    想想他家師妹剽悍威武、活潑可愛,卻遭天朝皇家「下黑手」,這婚事他不答應,九死都不允,無奈要務纏身,無法趕回去求天子收回成命。


    師妹最終披上嫁衣,卸去「六扇門」大掌翼之職,嫁入康王府成為康王正妃。


    第二件大事便是國師柳言過之亂。


    興昱帝對柳言過的寵信已然太過,惹得當朝大臣和邡察院卸史堪的眾位言官紛紛上奏彈劾,終於徹底挑起皇帝的怒火。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興昱帝不留情麵責罰所有對柳言過不敬的百官,當中獲罪最為深重的是身為左都禦史的周大人。


    說到左都禦史周家,周大人的父親周老爺子尚在世時,那位麵惡心善的老爺子同他曾有過幾麵之緣,一老一少可說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而那位脾氣太過耿直的周大人實也是一位好官,私下與他亦有往來。


    如今因一個橫空出世的柳言過,鬧得左都禦史周家七歲以上的男丁全下了大獄,女眷們全被圈禁在府等待發落……今日再接到這張紙卷消息,看來勢態沒有最嚴峻,隻有更嚴峻。


    此次落網的那批流匪,身上仍有疑點尚待厘清。


    然,事有輕重緩急。


    帝京眼下之局如刀懸頸上,不回去一探心中難安,這裏未完的事隻能暫時托付給信得過的人手去查,另外,他本預定差事了結後再走一趟雙鷹峰探看。


    許是他脾性太過固執,一旦對事生出疑心,沒追查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便一日也難放,所以對青族「魘門」的下落才會耿耿於懷,倘若「魘門」盡滅,也需尋到令他信服的證明,要不,隻能一直探查下去。


    但預計往雙鷹峰一事,眼下非往後挪不可,帝京局勢已成燃眉之急。


    兩指揉了揉發脹的額際,揉過後,手下意識摸進懷中,摸至一半陡然頓住,不禁苦笑。


    他是想事情想得喉頭有些發苦,以往這樣的時候,他會往懷裏一掏,總有他珍藏著、慢慢品味的蜜棗糖糕,再不然,也會有那姑娘親手為他備上的其他小果、小食。


    離京八個月,他這個習慣沒能戒掉,每每往懷裏一摸,什麽也沒有,當真空虛得很。在外辦差這些日子,拉開距離,心且定下,實能讓他反省那一次失敗的求親之舉。


    他太過急躁。


    完全沒料到那姑娘會遭那麽多男子覬覦。


    他當然知曉她有多好,有多該被好好疼惜對待,他以為對她不是男女之情,但目睹別的男人以那般欣賞的、期待她青睞的目光看她,那令他心髒瞬間緊縮,隨即又大力撞擊胸腔,突然生出一股「心愛之物就要被搶走」的焦灼感以及強烈的占有欲望。


    那是自他懂事以來,最無法掌控心緒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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