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孟雲崢似乎也沒要蹭飯的意思,不她說話,他已又開口——


    「過來大雜院是想知會你一聲,剛接到皇上密旨,等會兒我就得離京,需連夜趕路,這一趟差事不難辦,卻是頗費時日,不知歸期。」


    他又要離開了,為朝廷辦事,卻難免涉險江湖。薑回雪喉頭緊澀,氣息微促。


    這一回,她甚至沒能替他備上什麽,就連說句好話,希望他早去早歸,希望他平平安安、一切順遂的好話,都不知該怎麽說。


    怔怔望他,張唇卻無聲。


    按理,他離開京城,即表示至少有一段較長的時候,他不會再來大雜院惹得她心湖生波、意緒難平,但真要麵對他的離開,才曉得始終是牽腸掛肚。


    如果離開的那人是她,會不會比較好些,一了百了,再不相見?


    「我離京這段時候,你別走。」他低沉道。


    「……什麽?」她心頭一跳,啞聲問。


    「你在打聽城東一帶賃屋的事,也留意起城南幾個小鋪子,讓我不得不疑。」


    「你、你怎會……」薑回雪話未問完,心裏已明白。欸,想他是什麽身分,真留心她的事,她私下的那些小動作哪裏瞞得了他?


    她想,大雜院這兒是他的舊家,既然已堅決拒絕了他的求親,卻仍賃他的家為居,有這一層牽扯,她跟他之間更難拉出距離,所以才想先尋個地方重新安置,往後要不要離開帝京往別處去,可緩緩再想。


    被看穿的窘困讓她頰麵泛紅,牙一咬,幹脆揚聲道:「我何時要走了?隻是……隻是跟常來喝粥的幾位老顧客打聽一下別人那兒的賃金,問問地方在哪兒,說話閑聊而已。」


    「嗯,真是那樣最好。」孟雲崢好脾氣般點點頭,低聲又道:「你知道的,默兒狀況不比尋常人,鬆香巷這帶她已住慣,這兒的人她都相熟,若然要她搬離,重頭再一次適應新地方,對你、對她,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他說的,她怎會不懂!


    她也怕自己的一意孤行會讓默兒難受難過,所以想歸想,打聽歸打聽,若不是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她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此時被他點出來,內心知曉他是關切默兒,然,不知怎地,聽進她耳裏,竟生出一種被威脅之感。


    她輕哼一聲當作響應,沒察覺自己臉頰正鼓圓,秀唇嘟起,模樣跟默兒生氣時還挺像。


    格窗外的男人靜靜揚唇,觸摸不到想碰觸的,長指於是悄悄收攏。


    「回雪……」他突然一喚。


    窗下的姑娘雙肩微顫,再次與他眸光相銜。


    他微微笑,神態鄭重。「是我逼得你太急,『撈月節』那晚,實不該那般草率去求。」


    求?薑回雪背脊陡凜,明白過來了,他指的是「求親」一事。


    他再次微笑,略帶自嘲。「那晚快馬加鞭趕回帝京,實是太想見你,想同你把話談清楚,卻見到喬婆婆安排的那些前來與你相看的舟船,方寸不亂也難。內心慌急,無法多想,隻想著得把喜歡的菜趕緊夾進自己碗裏,不能讓誰搶了去,所以才開口去求。」


    「你……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她嚇了一跳,因為沒意識到自己在哭,淚不知何時滲出眸眶,「啪答、啪答——」直滴落在自個兒手背上,她才驀然驚曉。


    她眼角和鵝蛋臉上的淚光令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隔著窗,凝注她的目光變得幽深,帶著仿佛能流動的溫柔,流向她。


    「好,不說這些,我隻想回你一句。」他抿抿唇。「那晩在湖上,你答我,你從未想過嫁人,你是不嫁人的……此話可當真?!」


    薑回雪開始耳鳴發昏。


    怕極了他又來求,怕極了自己又要被迫說那些不好聽的話傷害他,怕極了最後會抵抗不住,會當著他的麵崩潰大哭。


    癟著嘴,她兩片唇瓣閉得好緊,不敢泄出哭音,對他用力點頭再點頭,當作答複。


    「嗯,那我也就放心些。」他還是微笑頓了頓道:「總得確保離開帝京這一段時日,你不會嫁給別人才好。」


    薑回雪一愣,淚掉得更凶,她沒有眨眸,傻了似瞬也不瞬望著他,淚一直流。


    他看著,終於忍不住歎氣。「別哭,我不逼你就是。你說我是自作多情,那就讓我自作多情到底吧。」


    再一次勾唇揚笑,他轉身離去。


    坐在格窗下的姑娘抱著繡籃哭得慘兮兮,覺得從未這般煎熬,想叫叫不出,想喚又不敢喚,隻能掉著淚、目送他離開。


    以為哭過一場就會好些,可當她抽咽著、垂首瞅見掉落在地的一雙男靴時,胸房猛地一陣縮絞,痛到她又大哭起來。


    【第九章 就是沒誰管】


    八個月後。


    西疆邊陲與西南小國交界處,一條白象河成為天然國界,流淌在鶯飛草長的初夏野原上。


    臣服於天朝的小國扶黎每到春夏時候,在這邊陲交界的白象河畔,每旬會有一場市集,趕集兒的人來自四麵八方,即便不是扶黎人,也能把自家的玩意兒或牲口帶來白象河畔以物易物又或是做點小生意。


    孟雲崢此時人就在河畔市集裏,他自然不是來遊逛導地風情,而是被扶黎剛繼位不久的年輕大王薩裏央請進王族大帳中吃食談事。


    此次奉旨離京辦差,主因是扶黎小國上疏請求興昱帝出借「天下神捕」解困。


    一群神出鬼沒、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完全不知打哪兒來,如平地一聲雷響,驟然現世,這群人流竄在西疆邊陲與西南各小國之間,扶黎受擾尤其嚴重,又苦無方法解訣,終才一求求到天朝興昱帝麵前。


    確實是頗為棘手的一樁差事。


    孟雲崢被借到扶黎將近半年,才掌握到這批江洋大盜的些蛛絲馬跡,萬事起頭難,既尋到線索,順藤摸瓜往源頭追,一切就順手許多。


    那一群流匪共一百二十人,前幾日落進他設下的圈套中,一個陷阱套著另一個,引誘他們派來一小批前鋒,之後又派來第二、第三批人馬,最後引得蛇王出洞,終才將一窩子窮凶惡極之徒全數逮住。


    「孟大人的傷如何?可是好些了?」年方十五的年輕大王坐在帳中主位,臉上稚氣猶存,殷勤詢問孟雲崢傷勢的神態極是真誠。


    情有可原啊,這位年輕大王薩裏央那一日硬要跟去看匪徒們落網的場景,竟誰也不告知,僅帶著貼身隨從,雙雙假扮成扶黎王廷的侍衛,混在被孟雲崢挑選上的五十名兵勇裏,最後險些釀成大災。


    確也是孟雲崢百密一疏,沒料到扶黎新任的大王如此膽大妄為兼之好奇心旺盛,待他察覺有異,手無縛雞之力的薩裏央已讓自己陷入絕命險境。


    孟雲崢是在千鈞一發間才擋開直指薩裏央心窩的利刃,但兩人隨即掉進為那群江洋大盜所設的陷阱當中。


    機關暗箭連發,他既要阻下欲迷的惡匪們,更要護薩裏央毫發不傷,危機逼到眼前,不容他多思,結果就是一切憑本能行事,他不意間拿肉身為盾,為年輕大王擋了一發箭,左上臂被射穿一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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