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戈從未取下過。他撥弄紅綢打結的地方,說自己還是想在內地念。戚渺渺緘默,卡在喉嚨口的說辭當然是作為過來人的勸告,希望秦戈能眼光長遠。他想放棄這個機會無非是想縮短和陳棲葉的地理距離,可他才十八歲,應該擁有無限的可能,而不是拘泥於未必長久的朝朝暮暮。戚渺渺又問:“你和陳棲葉聊過嗎?”秦戈勾著唇角一笑,不用猜都知道陳棲葉肯定希望自己簽約。一直以來,陳棲葉並不像個情人,他很少從秦戈身上索取什麽,但秦戈問他要什麽,他隻要有,就給得毫不猶豫。陳棲葉更像個慷慨的親人,隻要秦戈過得好,他也跟著開心。如果陳棲葉是個女孩兒,戚渺渺絕不會反對這段關係,可當兩人都是同性,戚渺渺就不禁要為兒子考量值不值得。這個念頭讓戚渺渺在潮熱的夏日打了一個寒噤。她此刻離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模樣隻有一步之遙,隻要她和自己父母一樣從世俗功利的角度評估年輕人的愛情,他的兒子十有八九會變成過去的自己,和高中的初戀計劃私奔,和大學的對象未婚先孕……她當初這麽忤逆反叛與其說是相信愛情,不如說是在報複。她受夠了父母用為自己好的名義操控她的人生,所以她自我放逐,借此懲罰不尊重自己獨立性的父母。戚渺渺輕歎一口氣,目光所不能及之處是彼岸同樣高樓聳立的深圳。她不由詫異。這個國家開放都快四十年了,九州大地日新月異,個人自由與集體穩定的抗爭居然還在秦戈這一代人身上延續。她記得一位研究親子關係的學者曾經提議過,做父母要想給孩子確立良好的擇偶觀,最好告訴孩子自己當初為什麽願意找父親組建家庭,母親身上又有什麽優點。戚渺渺總不能在這節骨眼上煞風景地提及秦思源,便向兒子取經:“你為什麽喜歡陳棲葉?”秦戈不假思索說出的第一點是:“他好看。”戚渺渺應該表現的嚴肅,但實在沒忍住,笑了。她會覺得陳棲葉清秀文靜有學生氣,但絕對不會用好看漂亮之類的詞來形容。陳棲葉在秦戈眼裏就是好看的。無關審美,秦戈就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陳棲葉。戚渺渺唏噓:“果然,男人都是視覺東西。”秦戈差點跟母親坦言,視覺動物都算高雅的了,他就是個俗氣的下/體動物。越是喜歡陳棲葉,他就越想徹底占有,吃不到也要動手摸兩下過個心癮。陳棲葉雖然下意識地閃躲,但每一次都不會讓他失望,而陳棲葉對他的喜歡和信任若是有所動搖,在網上發條“男朋友總愛在深夜小路上摸我胸,請問我應該拒絕嗎”的谘詢,底下的評論十有八九都在辯論情趣和性騷擾的界限,並且勸分不勸和:這個男友很帥嗎?很有錢嗎?難道還要留著過年嗎?“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他永遠會給我反饋。他……是他一直包容我,接納我。”秦戈的第二點含含糊糊,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從另一個角度,正是戚渺渺將兒子推向陳棲葉。她在這十幾年間有意忽視隻兒子的成長,沒有以母親的身份提供給他家的歸屬,使得他隻有在陳棲葉麵前才能坦坦蕩蕩褪去身上社會性的身份和標簽。秦戈也從陳棲葉那兒獲得了安全感。他不再是誰的兒子,誰的外孫,誰的朋友,誰的學生……就隻是他自己——有獸欲和生物本能的他自己。“……我好像列舉不出第三點了。”秦戈聳聳肩,談論這個話題像聊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輕鬆。在他這個年紀,他更向往未知和冒險,而不是走多數人走過的路,所以很有瘋狂的舉措根本不需要理由,很多熾烈得要將裹挾的人燒成灰燼的情感也沒有道理。很多年後當他回憶青春,他肯定會用“中二”“幼稚”形容曾經的自己。但這並不意味著如果他能穿越時空,他會收回曾經的話,改變曾經的選擇。青春就是要靠自己去經曆的,而隻有經曆過的人知道,那段歲月再怎麽啼笑皆非,也是再也回不去的盛夏時光。“他每次模擬考前都會緊張,問我萬一考差了怎麽辦。我聽煩了,就問他如果我高考滑鐵盧了怎麽辦。”秦戈笑,回憶起那些陳棲葉早就忘了、但他自己記憶猶新的對話。陳棲葉不是個自信的人,但他對秦戈永遠自信,永遠斬釘截鐵說不會的,不可能。陳棲葉還會用閃著光的崇拜的眼神望著秦戈,好像秦戈在他眼裏無所不能,無所畏懼地像個神。“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嗯,我每次都會被觸動到,也很感動。”秦戈的笑慢慢斂起,正兒八經道:“有他在,我就不頭疼。”遠處的五光十色全都模糊成光點,秦戈在閃爍的片片霓虹中扭頭與戚渺渺對視。戚渺渺像秦戈玩弄紅綢那樣撥弄自己手腕上的十字項鏈。她並沒有被完全說服。她瞥開眼望向漆黑一團的天跡,良久後說:“這畢竟是你自己的人生。”她不幹涉了。那是秦戈自己的路,那就讓他自己走。秦戈最終沒和港大簽約。六月下旬,浙江高考放榜,秦戈總分678,在溫臨中學排名第62 。陳棲葉則在放榜前一天就接到ucas招生辦的電話。第62章 狀元陳棲葉接到電話那天晚上正和陳悅在正拆遷的南洋老街散步,對方道明身份後先是恭喜他考得不錯,然後詢問是否有意向報考ucas。陳棲葉佇在原地,愣住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考成啥樣,提前知曉他分數的招生辦也不方便透露,但能確定陳棲葉裸分在全省前三百名內。陳棲葉從北京回來後一直處於閑暇狀態,幹得最多的事就是翻學校送的誌願填報書,知道ucas每年原名是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兩年前才開始招收本科生,投檔線直逼top2 。為了防止出現滑檔,招生辦會在出分後和每位有資格報考的學生通話交流,必要時會用一些附加條件吸引學生報考。陳棲葉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我到底考了幾分啊。”“……反正就是很不錯。”電話那頭的人手裏有陳棲葉的資料,知道他獲過兩次數學省賽一等獎,保證道,“你這個分數百分百能進數學係。ucas本科期間就實行導師製,隻要你和我們簽約,我們可以為你匹配院士級別的導師。不僅如此,你還可以參加ucas的人才培養計劃……”ucas的人約陳棲葉出分後見麵詳聊,陳棲葉受寵若驚,忙不迭口頭答應簽約。掛完電話後抱住陳悅跳了好幾下。陳悅對top2以外的名校毫無概念,但不妨礙她跟著高興,日漸消瘦的兩頰勉強鼓起撐出一個笑。她的手臂也是幹癟瘦削的,抬起撫摸陳棲葉的後背時,腕上的銀手鐲能落到手肘處。陳棲葉幾天前整理打掃過安置房,發現了陳悅的化驗報告和正在吃的藥,嚇得趕緊把陳悅帶去醫院複查。好在醫生說靶向藥的控製效果不錯,但陳悅的身體總有一天會產生耐藥性,到時候再換藥。陳棲葉和母親離開醫院,之後幾天都寸步不離地陪伴。陳悅之前不想影響兒子高考,所以隱瞞,現在高考結束了,陳棲葉也強硬起來,既然陳悅省吃儉用都是為了把拆遷款留給她,他就用拆遷款買藥、租附近村莊裏環境更好的一間房,把錢全花在陳悅身上。搬進新住處那晚陳棲葉在被窩裏控製不住地掉眼淚,覺得命運捉弄人。他曾不止一次暢想,等他找到好工作去了大城市,他就帶母親離開潭州,沒成想他母親今天還能慢慢散個步,明天若是染上感冒風寒引起並發症,他就再也沒機會盡孝道了。他動了把陳悅帶去自己讀大學城市的念頭。前幾天通電話的時候他和秦戈提起過這個想法,秦戈沒考慮實行的可能性就滿口答應:“好啊,我們一起照顧。”陳棲葉有什麽事都會告訴秦戈,包括ucas招生辦拋來的橄欖枝,秦戈在電話那頭感慨:“乖乖,夢想照進現實啊。你明天一早說不定會被pku的電話吵醒,然後thu的在樓下嚷嚷搶人,陳同學!我們親自開車來接你啦!”陳棲葉被逗樂了,第二天一早還真接到了電話,不過不是招生辦,而是溫中校長本人。校長讓他盡快來學校一趟,陳棲葉以為出了什麽事,還忍痛打了個車,走進校長辦公室後才發現江知書和裴哈哈也在。陳棲葉同(1)(2)兩班班主任一起坐在校長對麵,和校長坐一排的人在翻文件夾找著什麽。陳棲葉以為他們是校長的助理,還小聲向裴老師詢問,裴哈哈收了收下巴,對不明情況的陳棲葉說:“他們倆是thu招生辦的哈。”陳棲葉眼睛都瞪圓了。江知書覺得陳棲葉傻楞楞的樣子挺可愛,問:“你不會還不知道吧。”陳棲葉僵著脖子搖搖頭:“知道什麽?”“你來之前沒查分數嗎,你是狀元哈。”裴哈哈揉陳棲葉的頭發,“好小子!考了731!”陳棲葉咽了口唾沫,手伸進兜摸諾基亞按鍵手機,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是陳棲葉想都不敢想的排名,對個人而言是極大的殊榮,注重大局的校長卻有些愁眉苦臉。招生辦預計thu今年的分數線在733左右,全校拿到thu降分優惠的學生有近十人,卻無一人加分後能達到分數線。“秦戈沒考上七百分嗎,”陳棲葉萬萬沒想到,“怎麽這麽多人發揮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