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鍾後,蕭承陽和徐皎月來到熟悉的懸崖峭壁。那裏有二、三十隻狼,灰的、黑的,還有……


    蕭承陽眼底透出一絲溫柔,他把徐皎月放下來,拉著她的手緩步上前。


    看見人類走近,狼群起了警或,原本趴臥在地上的它們一隻隻站起身、拉高脖子,陰沉淩厲的目光鎖定兩人,好似下一刻就要撲將上來。


    徐皎月當然害怕,那是幾十雙非善意的目光哪,但她咬緊牙根,緊跟著蕭承陽的腳步慢慢上前。


    他的腳步沉穩,態度堅定,她沒有練武,視力遠遠不及他,但他老遠就看見了……看見他的好兄弟、好姊妹。


    蕭承陽越走越近,周身的氣勢讓狼群們感到畏懼,然它們不肯後退,雖然焦躁,卻依守在兩頭老白狼身前。


    它們不斷地發出低低的嗚咽聲,試圖警告兩人。


    直到蕭承陽走近了,直到他身上的氣息更濃烈了,被圍在中心的兩頭老白狼才張開半垂的眼睛與他對視。


    蕭承陽微微一笑,對著遠山一聲長嘯,那道滿載力量的聲音,震攝了狼群。


    緊接著,兩隻老白狼歪著身子,用盡力氣站起來,也跟著他引吭長嘯,可是它們老了,嘯聲不複過往,蕭承陽的心抽著,淡淡的哀愁隱在重逢的喜悅中。


    心澀得厲害,他應該早點來……


    啊——嗚——蕭承陽再次長嘯,老白狼走出狼群,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跟著他嘯鳴。


    嘯聲高高低低,響徹山林,緊接著狼群們也跟著嚎叫,一聲接過一聲,像是慶典、像是熱烈歡迎。


    徐皎月看著蕭承陽、看著狼群,他們的嘯聲像高亢激昂的交響樂曲,美妙、熱烈、激情,她不曉得人與狼之間可以這樣契合,突然,覺得他,覺得……長嘯比說話更適合他。


    這個晚上,蕭承陽和徐皎月沒有回董裴軒那裏。


    蕭承陽陪著老白狼說話,不管它們聽得懂不懂,都叨叨絮絮地說著,這個晚上,他說的話,大概抵得過這十幾年中講的。


    徐皎月沒有打擾他們敘舊,她坐在年輕白狼身邊,輕輕撫著它們的背。


    好像很享受似的,它們還翻過肚子讓她搔癢,天性謹慎狡獪的野狼怎會輕易將弱處示於人前?那是因為,信任。


    「給你們取名字好嗎?」


    小小的臉在他們嘴邊輕輕磨蹭,許是很喜歡這個動作,它們伸出舌頭輕舔她的臉,微微的癢,逗得她咯咯笑不止。


    「給你們取名字,好不好?」


    它們低低地發出聲音,哼哼、啊啊、嗯嗯………她把幾個字湊起來,說:「你叫嗯哼、你叫啊哈,怎樣,喜不喜歡?喜歡的話,舔我兩下。」


    她從荷包裏拿出糖塊放在掌心。


    它們未必喜歡這個名字,但肯定很喜歡她掌心的糖塊,兩匹狼舔得不亦樂乎,於是很悲催的,它們有了兩個不著調的名字。


    山上的夜比山下寒涼,但抱著兩匹年輕力壯的白狼,怎麽也冷不到她身上。


    她輕輕給它們哼著催眠曲,迷迷糊糊入睡前,她還聽見蕭承陽醇厚的聲音對著老白狼說話,口氣裏的溫柔,誰也不曾聽見過。


    天亮,一夜沒睡的蕭承陽向眾狼告辭。


    臨別依依不舍,十八相送似的,狼群們簇擁著他們和大白狼緩緩下山,直送到池塘邊才停下腳。


    徐皎月和蕭承陽走開幾十步,發現嗯哼、啊哈還跟在身後,徐皎月舍不得它們,蹲下身又抱又親好一陣,才摧促它們快點回去。


    但它們不走,始終跟在身後。


    蕭承陽皺眉,猶豫片刻,再回到老白狼身前,蹲下身,額頭頂著它們的,問:「要我帶它們兄弟走?」


    老白狼嗚嗚幾聲,好像真的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徐皎月沒有催促,安靜地看著他們交流,半晌後隻見他起身道——


    「知道了,我會帶它們去見見世麵。」


    蕭承陽牽起徐皎月,領著兩匹白狼下山。幾步一回首,對著老白狼再揮手,她相信,他真心把它們當成親人。


    「你對童年還有記憶嗎?」徐皎月問。


    「有。」


    「那時跟著一大群狼,你不害怕?」


    「我是喝白狼的奶長大的。我不記得自己怎麽被拋棄,怎麽被它們撿到身邊,但從我有記憶開始,是它們的身體溫暖了我,我跟著它們捕獵、跟它們嬉戲,我跟著它們在叢林峻嶺間賓士跳躍,那讓我領略自由的快樂。當然,這也讓我與後宮處處局限的生活格格不入。但那幾年,我過得很開心。」


    那幾年過得很開心,代表這幾年並不開心?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北陽王,即使他得到所有人的豔羨與嫉妒?


    榮華富貴、名利榮譽無法帶給他快樂,生活予他的,更多的是義務責任與壓力?這樣的他……多麽辛苦?


    想起那個得到一件簡陋粗糙兔皮衣服的小男孩,想起他高興,手舞足蹈的模樣,握住他的手,她又心疼了。


    明明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明明是個偉岸的英勇將軍,怎麽老是讓她感到心疼?


    「不覺得自己跟它們不一樣?」


    「覺得,但我好強,不服輸,小時候也被其他的狼欺負,在它們眼裏,我是個廢物,然而我的倔強大概是從娘胎裏帶來的。


    「自知體力不如它們,自知沒有尖銳的牙齒和爪子,我隻能用頭腦取勝。我偷偷跟在獵人身後,學習他們用箭獵殺動物、埋設陷阱,我趁著夜色偷走他們的弓箭,用他們的方式打獵,直到我捕獲的獵物遠遠超過它們,在狼群中我才有了自己的地位。」


    「狼的社會裏,也有階級地位?」


    「對,狼是很聰明的動物。」


    「它們再聰明也無法教導你太多事,回到人類世界,你肯定吃不少苦頭。」


    想到皇子公主們的訕笑欺辱,想到在陌生、冷漠的後宮裏求生存……糟糕,她又心疼了。


    「是。但是我驕傲、倔強。」


    「驕傲、倔強就能克服一切嗎?寂寞怎麽辦?傷心怎麽辦?誰能為你分擔?」


    沒錯,在狼群中,雖然無法用言語溝通,他不曾感到寂寞,但在人來人往的後宮,他卻覺得自己是獨行俠。


    「原該寂寞的,幸好有個和我一樣笨、一樣無法融入人群的蕭夜,讓我不覺得孤獨。」


    蕭夜?他提過兩次了,那個人對他肯定很重要吧。


    還沒見著麵,徐皎月已經喜歡上他,她感激有他在,衝淡蕭承陽的孤獨。


    她微笑。「是啊,還有個你不肯喊一聲的師父在,有他在,辛苦少很多,對吧。」


    他輕哼一聲,「有他在,你才會曉得什麽叫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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