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對上她的視線,對於她的手勢亦無任何表示。


    沉靜幾息,他調頭重新麵對大石,就在她微覺怪異之際,忽聽他低聲道——


    「東海卓家的這方鎮宅玉石拔地而起,突出於湖麵上,石中玉,玉中魄,代表卓家一代輝煌的老家主已故,眼下看來……後繼無人,你說,這方鎮宅玉魄還能維持多久?」


    治玉者中,無人不知卓家這方藏在石峰中的天然玉。


    數十年前一次地牛翻身,卓府家宅安然無事,卻從湖底冒出這一柱擎天。


    當時卓老家主僅是初出茅廬的少年郎,他發現石中蘊玉,視為祥兆,便依著石峰形狀建出這座湖心小亭,將突出湖麵的玉石護在亭中。


    說也神妙,自此之後,出自年輕的卓老家主手中的玉器和石雕果然佳作頻頻,東海卓家更如平地一聲雷般闖出名號。


    隻是此一時際,在這座湖心小亭中,她聽他問出,卻不覺他是在問她話,倒像……像他自個兒在喃喃自問著。


    唇瓣掀動,終究沒有破戒出聲,她學他將掌心貼熨在石上,閉眸凝神。


    玉石有精魄,守心靜候,連心的十指便能感到那股脈動。


    這是她最最擅長的,師父說,這是老天爺賞她飯吃,所謂「一相抵九工」,她若能探出玉料內在脈絡,便曉得如何雕琢才能成就所謂的渾然一體,比什麽都強。


    她還得練,練眼力、練神氣、練心。


    啊,找到了!


    她輕拉了下男人的錦袖,他似乎早已察覺出什麽。


    當她移動貼在大石上的小手時,他的手跟隨著她,而與其說是跟隨,其實更像在評斷她此刻的作為。


    他五指修長的大手跟在她的小手後麵,徐緩而沉靜,循著石中玉魄的流動挪移,時而往上,時而向下,或偏左、或向右,直到繞著石塊走了一圈,最終停在最初的起點。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見他終於抬起眼瞧過來,不禁彎眸笑開。


    瞧,鎮宅玉石的精魄不僅猶在,還生動活潑得很啊!


    她眸珠滴溜溜地轉,眨了眨,想把內心之意傳達給他。


    「竟不知卓家還有這般人才。」他一雙眼角微挑的長目亦眨了眨,密翹的墨睫底下輕斂笑意。「卓老家主貪靜,治玉時更容不得半點聲響,遂收了四名聾啞仆人近身服侍,閣下想必是長年來耳濡目染,才練就此番功夫。」


    他嗓聲仍幽微,沒打算說給誰聽似的,畢竟與他在一塊的是聾啞之人,聽不到也不能言語……等等!她怎會被認成是卓府的聾啞仆人?


    古怪感如漣漪般擴大再擴大,她尚未想明白,一隻小臂突然被他抓住。


    她心頭驟跳。


    「你……」他陡然頓住,鑲著淡淡銀輝的俊容露出愕然表情。「你是女子。」


    盡管隔著厚厚一層衣料,她臂腕握起來仍然纖細,但這絕非重點,重中之重的點是——


    他一開始竟看不出她是女子嗎!


    換她頓住,瞠眸結舌。


    彷佛察覺到她的驚愕,他靜了會兒,問:「你能聽見?」


    她先是點頭,見他眼神定定然,動也未動,根本看不見她一般,遂探指在抓緊她小臂的那隻手的手背上,輕輕畫出一個圈,表示自己並非耳聾。


    被突如其來直接碰觸,他五官微凝,修長有力的五指仍抓著她未放。


    「能聽見,卻無法言語?」他再問。


    她緊緊注視他,想了想,在那手背上畫下第二個圈。欸,她確實不能說話啊。


    她的「不能說話」是為了貫徹「守心」的功課,那他雙目突然失明,卻是因何?


    明明白日抵達卓家時,他仍耳聰目明得很,神俊瞳澤如美玉含光,被他一望,似春風化雨溫潤潤拂了一身,此刻怎成眼盲?


    實在太震驚,驚得她一顆心快要蹦出喉頭。


    她伸手迅速往他兩邊的眼皮上點了點,跟著在他手背上重重畫叉——


    兩眼為何看不見?


    她的意思他懂得,隻是沒料到繼手背之後還被碰觸眼皮。


    他神情一頓,被陌生人這樣觸摸實令他心生排斥,但隨即又想,到底是他先抓住人家,好像也怪不得誰。


    他抑下想舉袖抹眼的念頭,輕聲道:「四周暗下,雙目自然不能視物。」


    今夜月色皎潔,湖上波光瀲灩,她一雙凡胎肉眼還能將周遭景致看出一道道輪廓,更別提離她甚近的他,長眉入鬢,密睫若扇,挺直鼻梁在半邊頰麵上形成陰影,分出明暗的俊雅容顏,有種清風明月般的淡然孤高。


    她能看清楚他,他卻完全不能視物,哪裏能說自然?


    分明……是病。


    夜盲。


    她再次張嘴,最後卻用力抿成一直線。


    他緊抓她不放,無非是要她帶領他離開,她運用食指和中指,仿照兩腿走路的方式,讓兩根手指從他手背上慢慢「走過」,表示要送他到明亮之處。


    他眉微挑,點點頭。「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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