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要顧著你,我說我不能無她,我把大爹你帶走了,她當然隻有乖乖跟著走的分兒。


    她想起雍家家主當時在「福寶齋」蘇宅所說的。


    她從未見過比他更神俊清雅的人兒,完全沒想到那一天上門找閨中密友說話,會在那裏遇上他,與他坐得那樣近,跟他喝著同一壺茶。


    但,他的眼裏似乎隻看到蘇仰嫻,是因為仰嫻能幫他做事吧?


    說到底,還是「女先生」的天賦能勝過一切,雍家家主看重她,古玩鋪與玉行的店主們亦看重她,若無那般本領,她蘇仰嫻能有什麽特別?


    走回「明玉堂」,才踏進後院,有人已堵在回廊上。


    「母親……啊!」嫡母李氏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把明芷蘭的頭都打偏了。


    「管事來報,說雍家馬車停在咱們店口,坐在裏邊的蘇家丫頭還找你說話了。你都幹什麽去了?這樣好的機會,蹭都該蹭進馬車裏,那蘇仰嫻不是你的好姊妹嗎?要她挾帶你進西大街的雍家別業又有什麽難?你瞧瞧人家,跟在曇陵源雍家身邊吃香喝辣,你這個蠢貨能幹什麽!」


    李氏的娘家算得上富有,是「明玉堂」的金主之一,加上是正妻身分,在明成運麵前說話甚具分量,所以盡管是個婦道人家,對自家「明玉堂」的營生亦管得頗多,時不時會親自巡視,並召掌櫃和管事們說話。


    她此時一發火,跟在身邊服侍的嬤嬤和婢子們連忙勸道——


    「夫人別氣、別氣,咱們家蘭小姐就是溫溫雅雅的性情,學不來什麽手段,您要她硬附上去,那也是為難她呀。」


    「是啊,您氣壞身子多不值,打人都把自個兒的手打疼了呢。」


    李氏又罵。「什麽溫溫雅雅?根本是塊木頭,還是朽木!朽木啊!家裏的米養出來這等蠢貨,咱怎能不氣不心疼?哼,還求著要來店裏幫忙,你說你能幫上什麽忙?」


    明芷蘭捂著挨摑的頰麵,緊抿唇瓣。


    她不敢抬頭,怕看到嫡母身邊那些嬤嬤、丫鬟們,對她投來或可憐、或鄙夷的目光,還有剛好撞見這一幕的管事和夥計們……那些下人都在看著她挨打出醜吧?


    她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李氏一行人離開,她含在眸底的眼淚才一顆顆掉下來。


    這眼淚……


    蘇仰嫻根本不想哭,但淚珠子還是直湧出眸眶。


    被雍家馬車送來,此時她人坐在含蘊樓內的一張矮凳上,被淚染得微紅的雙眸瞬也不瞬直盯著捧在手裏的男性右掌,而這隻右掌的主人雍紹白,正四平八穩坐在黃花梨圈椅上,由著她挨坐在自己腳邊。


    其實若非右掌被她捧著、拉著,他雍大爺大概又要坐沒坐相,或後仰、或斜倚、或支頤,能靠就靠,不太可能坐得如此端正。


    「這氣味……難聞。」直挺的鼻子微乎其微皺了皺,很直率地表達想法。


    「並非難聞,就嗆了點兒,老大夫說這帖藥以希涎草為主藥,是他獨門配方,不僅利關節,還能強筋骨、續斷折,經常往傷處上薰洗,再搭配內服湯藥和食補,斷折的骨頭就能好得更快。」被飽含水氣的藥煙嗆得淚水直流,蘇仰嫻騰岀一手擦掉眼淚,頭抬也沒抬,仔細將雍紹白指上傷處擱在不斷冒出白煙的薰洗藥壺上繼續療治。


    老大夫獨門配方的薰洗藥花了些時日才炮製好,她今早從老大夫那兒取了藥,弄來一隻薰洗用的藥壺,過午,家裏老爹吃飽飽眼皮沉重,睡午覺去了,她遂隨雍家馬車過來西大街,一進含蘊樓就把雍紹白逮來薰洗。


    與雍家家主相處已兩個月有餘,這段時日發生不少事。


    先是他雍大爺暫且長住帝京一事,他來到帝京,京中玉商震動,他連個麵也不露,某日卻親自造訪城郊十裏外的溪穀小村,拜訪她家師父雲溪老人。


    再有,之前淘獲的那一方玉心,她不得不讓給他,師父九十歲大壽就在兩個月後,她還想著得再另尋珍物作為師父壽辰的賀禮,他竟將一件以前親手雕琢的擺飾直接拉去「福寶齋」,說是給雲溪老人添壽禮之用,那擺件不是玉器,是以福壽石治成的花鳥圓雕,取名為「欣欣向榮」。


    他的那一件擺飾,將石雕「因材施藝、因色取巧」的技藝發揮得淋漓盡致,堪稱巧奪天工,她終才知道他不僅是治玉大家,在石雕上亦是絕世之才。


    石料福壽石在就嵌了「福壽」二字,擺件又取名「欣欣向榮」,頗有「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的美好隱喻,當作賀壽之禮恰好可以,但畢竟那是他的心意,而她和師哥們也有自個兒想對師父表達的心意,所以就算得了他的好,她還是得想著該怎麽為師父賀壽。


    還有兩個月,容她再細細斟酌,眼下最緊要的是他雍大爺的複原之路啊!


    不相處不知道,一相處嚇一跳,老實說,雍大爺當真是個很矛盾的爺。


    他全然明白自己周身上下有多矜貴,尤其明白他的那一雙手,對於整個江北曇陵源雍氏有多緊要,但矛盾的是,他對自個兒的手傷卻總是無緊要、依然雲風輕……嗯,好吧,不能說完全的無關緊要,可說到底,就是一副「也好,怎樣都好,有處理便可」的隨意模樣。


    跟在他身邊的元叔和雙青會盯著他,隻是心思到底少了一分女兒家的細膩,讓她看在眼裏禁不住著急,為他著急啊,所以才演變成如今這樣,時不時替他請老大夫過府診療,又時不時往老大夫的醫堂跑,得了什麽醫囑就逮著雍紹白嚴謹遵守,押著他乖乖照辦。


    她也不想這樣,不想被藥煙薰得淚水直流,不想管著他,但,好像已不能不管。


    都不知第幾次眨掉眼中迷蒙,她試著在他的傷指上輕輕揉捏,誘哄般道:「不疼的,我問過老大夫了,他說,至多就是酸酸軟軟,是有些不舒服,但若趁著薰冼之際伸展按摩,會有更好的功效,更容易讓藥效滲進指節裏……你忍著點,我會很輕很輕、很慢很慢,你乖啊……」拆掉夾板的傷指顯得虛軟無力,她小心再小心,好認真地幫他活動指骨和筋脈。


    姑娘家今日自踏進含蘊樓內,幾乎隻曉得拿頭頂心對付他。


    她一直捧著他的傷手忙碌,好像連正眼都沒瞧向他一眼。


    他要她來,需要她提供助力的活,僅在於堂上那開切成十塊的鎮宅玉石,但她做的比他原先預期的要多出更多,好像……把他也管上了。


    他沒有太多感覺,僅覺得她要管,那就由著她管。


    他見識過她管著蘇大爹的模樣,把自家老爹當孩子哄,適時給糖吃,有時也凶得很,色厲內荏。


    即便被閨女兒凶巴巴訓話、蘇大爹也受用得很,乖乖被罵,咧開嘴嗬嗬憨笑,輕易就能朦混過關,而在一旁瞅著的他不得不懷疑——


    姓蘇的大爹哪裏退智?


    分明還是奸巧啊奸巧!


    你忍著點……你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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