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她的「債主」,哪輪得到她來管?


    她隻是不想他受傷受害,不要他被逼迫、被威脅。


    她就是要他昂然在世間行走,大放異彩,即便驕傲放縱又恣意妄為,那也很好,那才是雍家家主該有的睥睨氣勢。


    她絕不能容忍他對誰俯首稱臣,卑躬屈膝。


    他不滿她擅作主張,她心裏難過歸難過,往後自會小心拿捏,但他提及清晏館頭牌公子時的語氣,她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就是令她心房發堵,整個人都不痛快了。


    「琴秋公子曾來訪『福寶齋』好幾回,向我請教相玉與玉器監定之事,是那樣才相識的。他所從事的這一門營生,既有本事掛上頭牌,琴棋書畫詩酒花,任何技藝都得懂上幾分,其中還得有一、兩樣專精的不可,他想學玉,誠懇討教,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雍紹白問:「如若他僅是登門拜訪你『福寶齋』,為何姑娘在這『清晏館』內如識途老馬?你知曉橋墩下的小所在能藏人,明白如何走捷徑穿過園子,更清楚書閣裏有暗道相通,你並非頭一回進到這裏。」


    他意有所指,蘇仰嫻哪裏聽不出來,她定定然看著他,口氣沉靜下來。


    「雍爺的意思是琴秋公子不僅拜訪我『福寶齋』,小女子我還是這座『清晏館』的常客,與琴秋公子之間的情誼絕對不一般,所以才對這裏熟門熟路、扮成小仆滿『清晏館』跳騰都不露餡,是嗎?」


    雍紹白俊顏一冷,長目微乎其微細眯。


    蘇嫻嘴角清冷一勾。「閣下說對了,我就是這裏的常客。秋倌後來問我,館裏有其他人也想學玉,請他牽線,但人數實有七、八位那麽多,若一同湧到『福寶齋』拜訪定然遭人側目,易招來議論。」略頓,她揚起秀顎,帶著倔氣——


    「是我決意這麽做,就把講課開在『清晏館』裏,每旬一堂課,每堂課一個時辰,秋倌是居中聯絡之人,時候到了,欲學玉的幾位公子便聚在秋倌這裏……他們皆是上進的人,很認真學習和鑽研,他們願學,我就教,小女子周旋在幾位公子之間,相熟的可不隻秋倌一人,不知爺還想知道什麽?」


    她一番話讓雍紹白聽得眼角連連抽動。


    不僅與一個頭牌公子相往,而是有七、八位之多!


    若非此次遭難,他根本不知她竟膽大妄為到在小倌館中開堂授業,然仔細一想,又確實像她幹得出來的事。


    治玉者對於玉石、玉器皆有某種程度的狂熱,遇上同好又或是誠心前來討教之人,熱忱燃起,熱血澎湃,交流、傳授、解惑,什麽都願意,何況她還頂著一個「女先生」的稱號,想必任誰虛心來請教,她都願傾囊相授,哪裏在乎對方是何出身、以何為營生。


    他是把她惹惱了,但他也火大得很。


    即便明白自己誤解她,方才那些意有所指的話也傷了她,但他大爺就是不爽。


    她並非小倌館裏真正的常客,但也的確是常客,想像那位頭牌公子以及其他七、八位年輕男子與她同處一室,圍在她身邊與她說話……他氣不打一處來,眉色更沉,再開口亦沒好氣。


    「我還想知道的事,你難道不知嗎?五年前東海卓家那一晚在湖心小亭中與我一同以心觀玉的小姑娘原來是你。身為帝京流派的『女先生』,說得一嘴好玉,兩手柔潤綿軟,與那小姑娘一模一樣,懂得相玉,卻有一雙與治玉者全然不同的嫩手。」


    還有小姑娘家那一頭長發。


    當年她將他送到燈火稀微的湖岸邊,他努力去看,就見那個從他身邊跑掉的人兒,身背纖秀,一大把豐潤青絲蕩啊晃蕩。


    她的發也是又柔又順的一大把,大把揪在掌心裏,溫溫涼涼,令心浮動。


    他冷目直視,問:「你當時明明在場,卻不言語,要我一再誤解,如此戲耍我,是欺我夜盲不能視物,存心看我笑話是嗎?」


    「我沒有!」蘇仰嫻邊說邊用力搖頭,不卻怎地,眸底有些發燙。


    她調整氣息又道:「我當時正在修『守心』這一門功課。師父要我隨他上東海卓家,去到卓老家主的靈堂前撚香致意,真正的用意是要將我丟到那滿滿都是治玉行家和行裏人的場合,看我能不能守住『不言不語、以心靜觀』這八字……雍爺對我有所誤會了,在那當下,我欲言不能言,絕非欺負你,我比著手勢想讓你看明白,才察覺你不能視物,絕無看你笑話的意圖。」說到最後,她嗓音略低,忽地咬住唇將頭轉開。


    守心——雍紹白不禁怔然。


    一想通當年那個小姑娘是她,他滿腹怒火,隻覺自己遭戲耍,卻未料她是在修這一門治玉者必修的功課。


    擺放在密室四角的燈火猶然明亮,將她此時的側顏鑲岀一抹薄薄的金黃輝芒,膚色是那樣溫潤,但神色卻明顯鬱鬱寡歡。


    他絕非一個擅於道歉之人,也幹不來那樣的活,於是就僵持著。


    身為江北曇陵源的家主,隻有旁人匍匐在腳邊求憐,沒有他低頭認錯的分兒,此際卻覺胸中微窒,氣息微滯,喉頭微澀,心緒微緊。


    算了!


    他掀唇正欲啟聲,坐在榻沿邊的她卻突然起身,走向靠牆擺放的方桌。


    欲說的話就這樣堵在喉間,他看著她提起桌上那一壺茶水,另一手往杯盤裏拿取一個未用過的幹淨陶杯,筆直朝他走回。


    她將整壺茶水和一隻陶杯輕手擱在他手邊,低聲道——


    「秋倌畢竟在這一行當裏浸潤多年,對於雍爺被下藥的事給了甚多幫助,他說盡管服下解藥,仍須多多飲水,雍爺即便不覺渴,多少還是要喝些,即便……即便覺得沾上秋倌的衣物就覺弄髒自個兒,覺得這樣的所在玷汙了你的出身,不願飲用這裏的一點一滴,但為了自身著想,勸雍爺還是暫且放下身段為好。」


    她眸光略飄,似刻意閃避,不肯與他相接。


    停頓了好一會兒,她眉眸顏色小小執拗,抿抿唇瓣又說:「還是想對雍爺表明一下內心看法,你不能瞧不起『清晏館』裏的人,不能因為人家倚門賣笑、送往迎來,就覺得不值一交,那樣……那樣不對。」


    聞言,雍紹白先是眯目,而後挑起一道眉,等著。


    他沒有失望,杵在榻前的姑娘隱忍了幾息,禁不住再次拾聲——


    「這世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就算身在紅塵飄零,紅塵裏亦有俠義之輩。我覺得秋倌便是俠義之人,雍爺莫要看輕他。」道完,她的眼神仍然飄飄的,多少帶著賭氣意味兒,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我出去外頭瞧瞧,應是能安排馬車離開了,還請雍爺再委屈片刻。」說完頭也不回地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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