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中有挖苦的意味,她不確定他是否在生氣,也不明白他為何生氣。


    但他將她抱進屋內,讓她在阿爹生前最愛的羅漢榻上落坐時,動作是那樣輕那樣溫柔,以至於當他直起身時,她竟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她沒有那樣做。


    她猶然記得上次在含蘊樓中,他們倆處得並不好,話談到最後都僵了,他像是那時就被她惹惱,而當她在為自己的情事煩惱惆悵之際,卻不知阿爹那時已再度發病、茫茫然在外邊遊蕩。


    眼淚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她甫垂首,男人一隻粗糙掌心將她的臉捧起,拇指一下拭掉那些無聲湧出眸眶的濕意。


    雍紹白徐聲道:「說好是『代父償債』直到我指傷完全痊愈,以及那十塊玉石完成雕琢為止,如今蘇大爺不在了,你便拒上雍家馬車,還拿什麽百日內不方便隨意走動當借口,你覺得我能接受嗎?」


    蘇仰嫻一愣,像一時間沒聽懂他所說的,待明白過來,蒼白臉色透岀些些紅澤,眸子雖潮濕仍瞠得又圓又大,似被激起倔性兒。


    心田裏的小花才因為見到他、被他碰觸而緩緩搖曳著花莖和花瓣,忽然間又垂頭喪氣。


    她撇開臉,躲開那令她眷戀的掌心溫度,嗓聲略硬——


    「該還的,會仔細償清,絕不會賴帳不認的,今日竟讓雍爺追債追到這裏來,實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錯在我,以後……以後不會了。」


    「你莫忘,與南天宣氏的那場鬥玉會即將到來,若要贏,雕工就需得加強再加強,一日不可鬆懈,可你已多日未使『九工』。」


    他的麵龐俊美清冷,垂目看她的眼神似藏深意,她卻已無力分辨,隻覺胸中被許多情緒填滿,是難受、自厭、悵然若失,亦是倔強、傷心甚至生出了憤怒,也帶著點兒,自知之明。


    她雕工就是不如他,非常非常不如,他眼中難道隻看重這事?


    他贈她「九工」雕琢之具,隻因她掛著他所贈之物,就不允她輸了鬥玉會嗎?


    「我沒忘。」她咬唇瞪他,頰麵更紅了,鼻翼微微歙張。「鬥玉會在即,我沒忘,但雍爺是否忘了一件至關緊要的事?」


    雍紹白淡然挑眉,「至關緊要的事?倘若你以為當作贏家紅彩的玉刀消失不見,宣家老太爺便會將鬥玉會取消的話,勸你還是早些將事情看清。宣家老太爺眼中最最重視的,難道是那把琢玉刀嗎?」


    蘇仰嫻猛地心頭悸顫。


    是,若然她是宣家老太爺,象征家主的家傳寶物不見,而餘下的賽事比還是不出?


    當然比。


    還非比不可!


    須知琢玉刀畢竟是死物,要再造出一個象征家主之物的玩意兒並不難,但如果能正大光明當著眾多同行麵前贏了鬥玉會,那才是紮紮實實地贏,贏得流派聲名,誰也奪不走,誰也弄不失。


    她背部和額麵乍然滲出薄汗,整個人熱呼呼,因自己的見識淺薄和不可思議的短視而感到羞慚,但處在這個男人麵前,她又不想讓他看出窘態,隻好繃著臉強化表情,不肯也不甘心對他示弱。


    「要戰就來!我也不會退卻。」


    將話道出口的同時,眸中太燙,她禁不住緊緊地、用力地閉眼,將那份難受的酸澀感死命眨掉,然而張眸,眼中流出兩行淚來,還一流再流,才被他拭淨的臉頰又一次濕淋淋。姑娘家此時掉著淚,模樣好狼狽,一雙麗眸卻亮如藍天碧洗。


    雍紹白藏在袖底的五指悄悄緊了緊,忍住想再次碰觸她的想望。


    他沉眉眯目,淡淡勾起唇角。「好個要戰就來,不會退卻,望你說到做到,這般姿態可比死氣沉沉的一張臉好上太多,瞧著也順眼許多。」


    忽地,蘇仰嫻額心爆開一記輕疼。


    待她回過神,彈了她額頭一記小栗爆的雍大爺早都旋身跨出小廳門檻。


    她定定然地望,沉默追尋,才那麽一小會兒,那抹修長漂亮的墨藍身影已在廊道那端的轉彎處消失不見。


    【第十一章 自要瞞你到底】


    從西大街趕來的馬車在主子的吩咐下離開了「福寶齋」蘇家,卻未立時離開東大街。


    當馬車停在東大街「明玉堂」的鋪頭大門前,「明玉堂」裏負責招待貴客的小管事眼神一亮,認出了那是誰家的馬車,他趕忙上前,殷勤招呼,馬車裏的貴客竟沒打算下車,卻是要他代為通報。


    通報什麽呢?


    這事可就奇了,貴客要找的人竟是「明玉堂」明家的庶出小姐明芷蘭。


    接到前頭小管事的知會,在後院忙著雜務的明芷蘭先是一愣,吃驚得很,隨即趕緊往前頭店鋪趕去,邊快步行走還不忘邊整理儀容。


    她被邀請上了雍家馬車,在「明玉堂」大小管事和夥計們的注目下,踩著為她落下的踏凳,彎身鑽進馬車裏,鑽進這輛以往隻有蘇大爹和蘇仰嫻才會被邀請上來的馬車裏。


    明芷蘭內心其實知曉不該覺得虛榮,但她就是虛榮了,被當眾邀請上了馬車,而那個具天人之姿、清俊無端的雍家家主就在車廂內相候,讓她一顆心悸動不已,她都懷疑自己若張口,鮮紅跳動的心說不準就嘔出喉頭,落在掌心。


    斂裙坐定,她溫柔軟地垂下粉頸,輕聲言語。


    「想來雍爺是剛去探望過仰嫻,這幾日我一得空,亦是往『福寶齋』蘇家跑,仰嫻與蘇大爹父女倆的感情一向好得不能再好,她頓失相依為命的至親,確實需要周遭親朋好友多多關懷……我在這兒替仰嫻跟您致謝了。」


    美如良玉的男子好半晌不說話,她卻可感受到對方直勾勾的注視,心頭一熱,遂鼓起勇氣抬眼相迎。


    她胸中驟顫,頭皮發床,竟覺他一雙美目像能洞悉一切幽穢,直探人心。


    明芷蘭暗暗調整呼吸,徐徐吐納,勉強笑問:「……不知雍爺今日前來尋我,究竟所為何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還以為明姑娘冰雪聰明,應該不難猜出。」俊美公子牽唇笑開,瞳底一片寒色。


    明芷蘭喉頭一哽。「雍爺的意思……恕我不甚明白。」


    「不明白嗎?」雍紹白譏笑了聲,隨即從袖底掏岀一物扔到她膝上,「明姑娘且仔細瞧瞧,這東西可是屬於你?」


    丟到她膝上的是一條編織精細的絡子,紫金線一圈環著一圈、一個結纏著另一個結,具吉祥喻意的線紋圖形將一隻白色玉環圈在央心,底下流蘇飄飄,十分瀟灑可人……明芷蘭登時臉色大變,瞬間僵化。


    見到她大受驚嚇的表情,雍紹白冷笑又道——


    「我讓人在蘇大爹浮屍的地方畫方圓仔細去搜,確認了蘇大爹失足落水的那處湖畔,奇詭的是,那地方除了絆倒大爹的石塊和他跌倒的痕跡,竟還留下另一個人的鞋印,瞧那秀氣尺寸,實是姑娘家無誤……更詭譎的是,現場的草地中竟尋到這條絡子。」


    明芷蘭臉色不是發白而已,是一陣青陣紅又一陣白,彷佛下一瞬便要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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