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話一說完,蕭弋再低頭去瞧,便見楊幺兒已經靠著他,閉上眼,輕又緩地呼吸著,竟是睡著了。


    麵前奏折還散亂地堆著。


    蕭弋掃了一眼奏折,又掃了一眼楊幺兒,道:「取條毯子來。」


    「是。」


    小宮女拿了毯子過來,蕭弋伸手將毯子抖開,再將楊幺兒整個都裹在裏頭,然後托著她的脖頸,一手托住她的腰,將她放平下來,好叫她枕著他的腿睡覺。


    待做完這些動作,蕭弋才又重新拿起了那兩封奏折。


    再拿起時,他已經收斂起了自己一身的戾氣。


    若是再發一次火,膝上枕著的人,恐怕要嚇得一個翻身滾到桌案底下去……


    待到處理完手邊的折子,又有大臣來求見。


    蕭弋垂下眼眸,淡淡道:「便說朕身體不適,請他回去罷。」


    趙公公應聲,轉身便出去了。


    西暖閣外杵著三個老頭兒,這三個老頭兒聽了趙公公傳來的話,彼此對視一眼,隻好轉身離去。


    待到走得遠了,他們方才低聲道:「程家方才出了事,皇上便稱病了,莫不是以示不滿?」


    「皇上到底年紀輕,氣性大倒也難免。」


    「可誰來背這個鍋?程家幹出來的好事兒,總不好叫咱們來擔這個將皇上氣病的罪責……」


    三人歎了口氣。


    心道,新帝比之惠帝,性情更難捉摸,偏偏又體弱多病。


    反倒更難相與了。


    誰都沒有謀朝篡位的心思,於是誰也都不想擔上氣死新帝的大罪啊!


    蕭家祖上手腕強悍、性情凶戾,方才在亂世戰場之中,殺出一片天地,謀得後來的權勢富貴。


    蕭弋骨子裏流淌的,也是這樣的血。


    他不見這幾人,是不想將他們一個個都宰了。


    楊幺兒仍舊沒有醒來。


    蕭弋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見她並無風寒發熱的症狀,這才命人取了書來,就在一旁捧著書慢慢讀,等著她醒來。


    蓮桂這時候躬了躬身,上前來,便將今日在禦花園的事兒,都仔細與皇上說了。她記性是極好的,旁人作何表情,都說了什麽話,有什麽樣的反應動作,俱都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來。


    蕭弋淡淡道:「朕知曉了。」


    太後能活到現在,還真得得益於她出身李家。


    正是因為李家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方才襯托出了她身上的價值。也正是因為她的蠢,才能接著往下活……


    等楊幺兒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宮人們將她扶起來,換了衣裳。她同蕭弋坐在一處,用了晚膳。因著白日裏睡了太久,這會兒她便精神極了,全然沒了困意。又因食物下肚,更覺得渾身力氣充盈。


    蕭弋突然出聲道:「可想出門走走?」


    楊幺兒摸了摸肚皮,點了頭。


    「那便走罷。」


    宮人們忙備下了傘。


    宮人在其後撐著傘,蕭弋拉著楊幺兒走在了前頭。


    晚間的雪小了許多,在皇宮的燭火燈光照耀下,閃爍著隱隱的銀光,好像是在下一場銀雨似的。


    楊幺兒從未見過這般景色,走在蕭弋的身邊,難免東張西望。


    她抬手抓了抓,仿佛抓了一片銀光在手裏。


    蕭弋攥著她的手緊了緊。


    楊幺兒想了想,便將那抹冰涼的雪塞給了蕭弋。


    其實一到了蕭弋的掌中,便都化幹淨了,隻留下一片冰涼濕潤的觸感。


    但蕭弋摩挲了下手指。


    竟覺得這樣的滋味兒都是美妙的。


    大抵是因為從前涵春室內,總是一片幹燥裹著過分的熱意,隻會讓人覺得說不出的煩躁抑鬱。


    一路慢吞吞地走著。


    他們竟然又轉回到了涵春室去。


    涵春室的門簷下,擺了一口不倫不類的大缸。


    楊幺兒一眼便瞧見了。


    「回這裏?」楊幺兒扭頭看他。


    蕭弋搖了下頭。


    轉眼,他們便走到了大缸旁。


    「你送回宮的魚,都養在裏頭了。」蕭弋道。


    楊幺兒費力地回憶了半天,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有送魚給皇上。


    她想著想著,便伸長了脖子去瞧那口缸。


    蕭弋便盯著她,等著瞧她麵上的神色。


    自從上回蕊兒姑娘,冒犯了這缸魚後,險些被溺死在水裏頭,宮中的宮人們便知曉這缸魚的重要了,每日都小心養著,勢必要等到皇後回宮……


    蕭弋想著,魚應當大了兩圈兒不止了。


    卻聽得耳邊傳來楊幺兒的聲音:「不動了。」


    什麽不動了?


    蕭弋這才也探頭去瞧。


    這一瞧。


    裏頭的魚都給凍住了。


    旁邊的宮人見皇上臉色不對,也忙伸長了脖子去瞧,這一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這、這……奴婢早晨瞧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蕭弋麵色微沉,攥著楊幺兒的手緊了緊。


    他正待開口。


    楊幺兒卻是更先一步地開口了,她舔了下唇:「明日,吃魚?」


    她想了想,又道:「吃蒸的。」


    說罷,她又道:「金色的,嬤嬤說,不能吃。」聽著語氣裏,似是還有一絲可惜的味道。


    蕭弋原本要出口的話,一時間全部堵了回去。


    他自然說不上有如何喜歡這兩條魚。


    但到底是不同的……


    死了拿來做成蒸魚,倒也沒什麽不妥。


    但蕭弋就是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壓著,不太愉悅。


    他原本是想叫楊幺兒瞧一瞧,他將魚養得好好的……


    蕭弋擰了下眉,到底還是點了頭:「嗯,吃魚。」


    沒了魚瞧。


    蕭弋自然也就失了大半的興致。


    二人便又往回走。


    楊幺兒如今漸漸也能瞧出來人的情緒了,高興與不高興,她是懂得一些的。


    走在路上,見蕭弋始終不曾再開口。


    她抿了抿唇,猶豫著道:「金色的,真的,不能吃……下回,再去湖上,捉魚。捉兩條黑色。能吃。」


    蕭弋頓了頓。


    她以為他是因為金色的魚不能吃,所以不高興?


    蕭弋應了聲:「嗯。」


    楊幺兒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嗨呀。


    怎麽辦呢?


    他想吃金魚?


    ……


    待到第二日起床,楊幺兒都還怔怔的。


    劉嬤嬤見狀,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娘娘如今也知道愁苦了?


    楊幺兒突地出聲喊住她:「嬤嬤。」


    劉嬤嬤忙走到了她的身邊:「娘娘有什麽吩咐?」


    楊幺兒湊在她的耳邊,磕磕絆絆嘀咕了兩句話。


    劉嬤嬤的臉色頓時一淩。


    還不等她說話,外頭來了兩個宮人,壓低聲音道:「娘娘,永安宮那邊出事了。」


    劉嬤嬤直起腰,擰眉看向那兩個宮人:「可報到皇上那裏去了?」


    「報過去了。隻是按規矩,娘娘當要過去瞧一瞧的……」


    「出什麽事了?」劉嬤嬤冷聲問。


    兩個宮人對視一眼,斟酌著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安宮裏死了一個侍衛……」


    而此時永安宮內。


    太後的頭發散亂著,還未梳起,她由宮人扶著坐在了貴妃榻邊上。


    那侍衛的屍體已經叫人抬走了,但她盯著地上那攤血,還是感覺了一股寒意,從背脊直竄上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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