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心知不宜再看,便移往外頭,卻仍站在屏風外,並未走遠。


    沒多久,窸窸窣窣聲響傳來,又過了半晌,才聽見懷書開口,但語氣甚是不悅:「五兒六兒你們怎麽侍候的?少主胃氣虛弱,少說已有兩日未進食。脈象來看,這兩日肯定也沒合眼歇息過!」


    五兒六兒在責問下,細說起近月以來少主忙碌情況。


    屏風外,兩名少女佇立候著,透過玉片雕花屏風,隱約可見懷書訓完二人後,取出器具開始針灸。


    柳安和看向鳳寶寶,隻見後者一直踮著腳,透過屏風縫隙窺看裏邊動靜,兩隻眼睛巴巴望著,幾乎要貼到屏風上了。


    又等了一陣子,柳安和決定開口:「懷書叔叔,哥到底怎麽了?」


    「請大小姐暫且等等。」


    又過半晌,懷書走出來,神色比之剛才進屋時輕鬆許多。


    「懷書叔叔,穆清哥哥究竟傷勢如何?」鳳寶寶搶先發問。


    懷書看向她。「鳳大小姐,少主腹部四肢皆有外傷,其中腹部瘀血較重些,但都隻是皮肉之傷,並未損及內髒。況且少主底子好,這點傷不礙事的。」


    他在趕來的路上已知悉少主是被鳳家男主人打傷,卻又不知其中原因細節,此時見鳳家大小姐眼含淚光的焦急模樣,已約略猜到幾分。


    其實,以懷書多年來對鳳家男主人的認識,隻打到這程度,絕對是手下留情了。


    「可他為何昏迷不醒?」鳳寶寶追問。


    「少主連日操勞,損耗心神,又幾乎滴水未進,本就疲累已極,偏巧今晚又一番打鬥,這才撐不住而倒下。」


    懷書向她二人說完傷勢,又忙與一小廝交代少主往後幾日的飲食細項。


    鳳寶寶早已耐不住,小步邁開,正想繞過屏風奔進去,卻又急忙打住,不由自主看向柳安和。


    今晚一鬧,嫌隙已生,兩家小姑娘一下子生分起來。隻能說,幸好柳穆清並無大礙,否則兩家定會決裂。


    柳安和尷尬一愣。確實方才見到父親幾次差點被鳳伯伯擊中,且兩人一下子打得不見蹤影,一轉頭又見哥哥倒下,一時間心情大亂,完全沒與鳳寶寶說半句話,避著與她對視,見她不住流淚,也沒心思安慰。


    雖說,柳安和向來喜愛鳳寶寶,否則也不會刻意牽紅線,但是,若與自己父兄相比,她還是更維護自家人。


    此時,見鳳寶寶兩隻大眼睛透著遲疑看她,不由得一陣心軟,點頭示意她進去內房探望。


    鳳寶寶一得到首肯,立即奔進去,卻見五兒六兒已替柳穆清換了幹淨襯衣,一人正拿紗布仔細擦拭他臉頰,一人蓋攏棉被。


    五兒見她進來,本欲開口阻擋,卻見柳安和走在後頭,便忍了下來。


    「你二人先出去吧。」柳安和見五兒臉一垮不願走,心知他惱火鳳家,但五兒六兒向來為哥哥所看重,她也不好擺臉色,隨即笑了一下,慢勸:「懷書叔叔不是說不礙事了嗎?況且,聽說哥可能是餓昏累倒的,需抓藥調養,你們還不快去打點一下。」


    鳳寶寶一人內,便坐到床邊,細細察看柳穆清略顯蒼白的麵容。


    即便此刻憔悴,床上之人仍是如此出群拔萃,那沉靜之氣質,那天生之芳華,以及她方才知曉的,他那令人憐惜的過人之隱忍……


    聽了懷書叔叔與五兒六兒的對話,她才知道,原來穆清哥哥一個多月來忙著處理鏢局主事闖出的禍,以及幾家店鋪的諸多突發狀況,每件都不好辦,因此忙得不可開交:偏偏兩日前布行失火,他奔波起來居然一直沒吃沒睡,終於累垮了。隻是,若沒她爹跑來大打出手,穆清哥哥也不會昏倒就是了。


    鳳寶寶心底一陣難過。她一古腦兒欲對柳穆清好,卻沒察覺他正處在什麽樣的境地。再怎麽說,穆清哥哥今年也才二十歲,她的幾個年齡相仿的師兄,沒人像他如此肩負重責大任的。


    鳳寶寶簡直不敢想象,身為柳月家少主,需得扛起多麽沉重的擔子!


    「我哥那日說話如此決絕,你不惱他嗎?」


    深夜裏,燃著一縷藥性熏香的廂房內,柳安和打破沉默,輕聲問。


    鳳寶寶搖頭。「仔細想想,我真的一點兒也不了解他。穆清哥哥說得沒錯,我這麽對他,確實是糊裏糊塗。」


    張羅那些吃的喝的,確實是雞毛蒜皮的小玩意兒。


    「別說你了,我也時常覺得不了解哥。明明才二十歲,卻像個四十歲人,身邊談得來的朋友,都是年長十幾二十歲以上的,城裏年輕公子的聚會,卻從不露麵。你說,這人是不是很悶、很沒趣?」


    柳安和雖然壓低嗓子,可是在寂靜夜裏,仍顯得清晰無比。


    鳳寶寶原本眼眶含著淚,此時忍俊不禁笑出聲。「聽起來的確挺沒意思的。」


    「所以說,你為了個沒趣的小老頭兒,白白偷哭了兩晚。」柳安和以輕鬆語氣衝淡今晚一直以來的緊繃氣氛。


    鳳寶寶瞬間脹紅臉,她都是等到安和睡了,才敢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躲在被子裏流淚,應該沒發出半點聲響呀,沒想到安和居然全都知道。


    「放心吧,我不會說的。」


    「好丟臉。」鳳寶寶輕輕笑著,「但是你更丟臉,你那秘密……」


    柳安和急忙按住她嘴,昏黃燭影中,兩人對視,忍不住都笑了,頓時間,心情輕鬆不少。


    須臾,鳳寶寶站了起來,再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便將視線從柳穆清的臉孔移開,以堅定語氣對柳安和說:「走吧,我要離開了。」


    柳安和看她神色,忽感一陣異樣。「瞧你說得,好像永別似的。」


    鳳寶寶不語,逕自往外走,直至走過屏風,才輕輕吐出話來——


    「我爹鬧成這樣,往後我還有什麽顏麵踏進柳月家,更遑論來見穆清哥哥。今晚,就是最後一次見他了。雖然穆清哥哥沒聽見,但是,就當我已經與他道過再見。」


    秋夜深沉,一院涼如水,少女語歇,悠悠冷離別。


    鳳寶寶話一說完,不等柳安和開口,就這麽直直地往前走,娉婷身形拖曳著長長的影子,一眨眼就悄然消失在柳穆清的院落。


    秋晨露重,池塘荷葉上滴滴露珠凝聚,及至將盛滿,忽地一陣秋風,吹動荷葉搖曳,頃刻間,露水一瀉而空。


    好比兩家數十年交情,一夕破碎。


    柳穆清隔日中午一覺醒來,便聽說鳳家人天還沒全白,就在鳳伯伯發號施令下,全都走了。


    過沒幾日,北京城傳來袓母微恙消息,柳安和即刻起程,前去陪伴盡孝。


    偌大的柳月家家宅,因著家主夫婦及少主的性情使然,本就安靜,如今沒了柳安和纏著爹娘兄長說笑逗樂,他父親又時常在外奔波、打理江湖之事,一下子,整座大宅更沉靜了。


    如千年冰河源頭,如隆冬深雪覆蓋,罕無人聲。


    卻說,有一新來小廝,掃地時不慎將掃把從手中飛出,落地之聲響在安靜大宅中有如雷擊巨響,立刻引來眾人循聲查看,嚇得他連聲道歉;偏那道歉聲在靜宅裏幾乎是響徹雲霄,更引來一陣騷動,帶他的年長小廝隻好先教他如何輕聲細語、無聲打掃及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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