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起初以為來到詭譎之宅,暗暗後悔驚怕,一人心神不寧亂走,不想迷了路,分不清東南西北,愈走愈焦急,幸好瞥見長廊盡頭有一身影,連忙快走過去想問路。


    隻見那人身材修長,穿著一件尋常的粗布灰衫,聽見腳步聲,便不疾不徐地轉過身來——


    新來的小廝本欲開口,卻在那人回頭一刹那,整個傻了。


    他幼時偷聽隔壁書院老師傅上課,有次聽到一個美男子的故事,說是許多人為了親近他,故意拿水果給他。當時他還覺得那些人瘋了,有吃的當然是自個兒留著,怎麽可能送給不相幹的人。


    可看了眼前的年輕男子,他便明白了,確實是有天上仙人般的美男子,好看得讓人目不轉睛,隻恨自己身上沒吃的,要不就拿出來全給了。


    「新來的嗎?」年輕男子看了他微微詫異,開口詢問,嗓音偏低。


    他正要回仙人的話,忽然有一人過來,將他拉開低聲罵:「誰讓你進來這兒了!從哪兒進來的?」


    「五兒,我看他隻是不認得路,別為難他。」


    說話之人便是柳穆清。他聽從父母叮囑,在家休養調理數日,如今恢複體力精神,便迫不及待要視察整頓後的布行,正等著喝完藥就要出門。


    五兒將人攆走之後,命一小廝端來湯藥,親自小心翼翼端給柳穆清,邊侍候喝藥邊說:「少主怎麽不多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布行?」


    柳穆清仰頭一口飲盡,笑道:「我早就沒事了,不想一直待在屋裏。走吧,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行經中廊,望向鳳家每年到訪落腳的院落,不由得腳步一停,想起鬧翻那晚,有件事,實在讓他百思不解,愈思索愈感到疑點重重……


    那夜,他在昏睡之中,依稀聽見父母親前來探看,但他讓懷書叔叔針灸後,睡意正盛,困得張不開眼,隻能隱約感覺到有人掀被並拉開他衣服查看傷勢,不過很快又將棉被蓋回。


    「懷書不是都說沒事了嗎?」


    他聽見母親開口。


    「雖說隻是輕傷,可也得好好照料,以免留下病根。還有,往後不可讓他三餐不定,若引起胃疾,麻煩不少。」


    「我會安排個機靈的,專門負責清兒飲食。你也別太心疼孩子,哪有人不吃飯的!說起來得好好訓一頓才是。」


    「清兒做事向來有分寸,肯定是忙得沒法兒了才會如此。我前陣子不是跟你提過,就讓張軍師全心幫著他,你讓他管那麽多鋪子,又不給個厲害的幫手,肯定要出事的。」


    「我二十歲已經掌管柳月家所有鋪子……」


    「你當時是迫不得已,怎能拿來一並比較。況且,我們不是早就知道,清兒性格內斂,向來都是厚積薄發。好比練功,他開竅晚,初始進步較慢,但十幾年苦練下來,如今已排得上柳月家年輕高手前十。打理生意也是一樣道理,得多給他點時間。」


    「是是是,平姬這就遵命,明早立刻請張軍師前來商議,免得換成你不吃飯了。」


    「這主意倒是不錯,往後你有什麽不答應的,我便比照辦理。」


    「又在胡說了。你若賭氣不吃,我就親自喂飯……」


    「如此其妙,不如等會兒回房試試。」


    柳穆清本已慢慢恢複意識,忽然聽見兩人開始說些親膩話,不由得大感慌張尷尬,幸好他本就一直閉著眼睛,索性繼續裝睡。


    「對了,瑾鳳到底有何盤算?」


    母親忽問出這句讓柳穆清瞬間凝神的問題。


    隻聽得父親開口:「我已與他談妥,清晨之前他就帶著鳳家人迅速離開,兩家暫時也別聯絡,若發現有人打聽,就一概都說鬧僵撕破臉了。按照目前情況推估,應隻是有人好奇鳳家,才會四處打探,應不是北京那邊的人。不過,萬事小心方為上策。」


    「也好,這已是當前最妥善的應對方式,隻是難為咱們清兒背黑鍋。」


    「一半一半吧。清兒對婚事不感興趣,他多少感到麵子拉不下,瑾鳳這人哪裏吃得下這種虧。」父親話雖這麽說,卻又笑著。


    「如此說來,這門親事不結也罷,鳳家之事牽扯太複雜,清兒知道得愈少愈好。」


    柳穆清愈聽愈驚訝,原來父親與鳳伯伯不全是為了他和寶包的事才打起來,兩人半假半真合演這出鬧劇,為的是在台麵上營造鬧翻的假象。但是,原因何在?


    還有,父親本是大清朝的貝勒爺,為何會與珠寶商鳳伯伯結為過命之交?再說,鳳伯伯既是商人,為何一身不凡武藝?又為何帶著家人徒兒隱居於深山之中?


    還有一樁,每次鳳伯伯停留揚州,似乎隻與他柳月家見麵,其餘人等一概不知有此號人物,行事神秘比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仔細想來,他曾追問過鳳伯伯來曆,但父親總是輕描淡寫轉移話題,母親則是每回談到鳳家就開始扯起珠寶生意……


    是了,其中肯定大有文章,否則何以父母親要刻意隱瞞,鳳家來曆肯定就是不能攤開來說的秘密,而他居然直至此刻才恍然大悟。


    「少主,怎麽了?」


    五兒的聲音傳來,柳穆清看向他,露出一貫微笑,輕輕搖頭。「沒事,隻是多日沒出來走動,站在這兒吹吹風,讓腦子清醒一點。」


    不遠處,張軍師正站在長廊上,等著與他一道出門。


    昨日開始,母親下令要柳月家最能出謀劃策之人幫著他打理生意及江湖人事調度。


    張軍師名喚張汝寺,曆經柳月家三代,輔佐過他外公柳如笙、他母親柳平姬,如今輪到他柳穆清了。


    「少主。」張汝寺朝他作揖。


    柳穆清微微點頭,邊走邊聽張汝寺提了幾個須先打理之事,可是,向來熱中於公事的柳月家少主,卻前所未見地閃神,因為,他實在沒辦法自方才的思緒中抽離。


    從小到大,他對父母的教誨言聽計從,任何施加於他身上的責任,他眉頭不敢皺一下,全都擔了,當然,他也從沒疑心過、追根究柢過什麽。


    可他不明白,父母親對他向來看重與信任,為何偏在這件事情上刻意隱瞞於他?究竟有什麽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他好奇了,心底的疑惑有如平地一聲雷,忽地炸開,近四年來鳳家造訪的畫麵躍然浮於眼前,愈是深思愈感困惑,好奇心鋪天蓋地而來。他開始想知道,鳳家到底是什麽來曆?鳳伯伯究竟是什麽人物?更其者,他想槁清楚,柳月家還有什麽台麵下之事是他渾然不知的?


    柳穆清看著張汝寺,以及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五兒六兒,甚至是所有幫著他打理生意的柳月家幫眾……忽地心中一片清明。


    他此刻方知,想要摸清父母有意隱瞞之事,靠他周圍這些由雙親安排的人馬,壓根兒不會有答案;但他不喜歡此刻這般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他更不願做個父母羽翼下的少主。


    想著,柳穆清心念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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