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這件事,慶和帝就覺得渾身發麻,寒毛直豎,恨不能人生重來一次。


    不能讓阿鬱重蹈他的覆轍。


    趙鬱看向慶和帝,寒星似的雙目沉靜異常,渾不似他這個年紀:「皇伯父,侄兒懇求您頒下旨意,讓侄兒分府另居,侄兒淨身出戶,福王府所有產業,侄兒絕不覬覦。」


    慶和帝默然片刻:「那你母妃……」


    趙鬱垂下眼簾:「我母妃對我父王癡情癡意,為了我父王付出良多,若是勉強讓她跟著我離開王府,實在是罔顧人情,我這做兒子的怎能如此不孝。」


    慶和帝似乎想起了什麽,過了一會兒方道:「阿鬱,分府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趙鬱一聽,就知道有戲,抬眼看向慶和帝,眼神清澈:「皇伯父,我在宛州的梧桐巷買了個宅子,已經修繕過了,隨時都能夠搬進去住!」


    慶和帝一聽,頓時有些猶豫:「那宅子會不會有點小?你畢竟是郡王身份……」


    趙鬱笑了起來:「皇伯父,我臘月就準備跟著商隊去西北了,我計劃發賣完貨物,跟著向導看一看西北,再去西域遊曆,看看我們大周的大好河山——我以後說不定就不回宛州了,郡王府成年累月空著,何必要那麽大!」


    趙鬱的話甚有感染力,慶和帝想象了一下,就有一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自由自在感,不由笑了起來,溫聲道:「好男兒誌在四方,既然你想遊曆西北西域,皇伯父又怎能阻攔你?」


    他吩咐白文怡:「你來擬旨吧!」


    趙鬱小尾巴一樣緊緊跟著慶和帝,生怕慶和帝反悔。


    慶和帝又好氣又好笑,抬手在趙鬱腦袋上拍了一下,道:「傻孩子,朕是天子,怎麽會出爾反爾?答應你了朕就一定能做到!」


    趙鬱抿著嘴隻是笑,眼睛亮晶晶,跟小狗似的可愛極了,看得慶和帝心裏一片柔軟,伸手在趙鬱背上拍了一下:「阿鬱,大周與西夏的戰事一直未曾停息,你這次去西北,讓林文懷派幾個人跟著你去吧!」


    趙鬱滿口答應了下來。


    見到皇帝的玉璽蓋在了聖旨上,趙鬱這才鬆了一口氣:「皇伯父,我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呼吸了,你不知道王府有多逼仄——女人多了真是麻煩!」


    見趙鬱笑得歡暢,慶和帝也笑了,溫聲道:「你這次去西北,也幫朕看看,想一想大周該如何經略西域,待你回來,給朕寫一個條陳,讓朕看看。」


    趙鬱早有此意,當即答應了下來:「皇伯父放心,我正有此意!」


    慶和帝親自下旨,吩咐福王府庶出的次子端懿郡王分府另居的消息,很快就淹沒在了京城慶賀千秋節的熱鬧之中,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趙氏皇族除了當今天子慶和帝子嗣稀少,隻得太子趙曙一個子嗣外,慶和帝的兄弟們都子嗣旺盛,像端懿郡王這樣的宗室郡王不知道有多少,在京城根本激不起多大浪花。


    京城王府外書房內,檀香悠悠,茶香嫋嫋。


    福王心事重重,一言不發。


    趙翎沉吟了一下,道:「父王,阿鬱從小就不愛受拘束,也對政治沒有興趣,與其讓他在府裏悶著,不如讓他走出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大周宗室養的廢物夠多了,不必把他也逼成廢物!」


    福王哼了一聲道:「這小兔崽子居然能說服皇兄……」


    趙翎不明白父王話中之意,便道:「我們堂兄弟中,也就阿鬱生得與皇伯父有幾分相似,皇伯父一向疼愛阿鬱,阿鬱又乖巧,這也沒什麽啊!」


    福王看了趙翎一眼,最後也沒說什麽。


    正在這時,小廝在外麵道:「啟稟王爺,端懿郡王到了!」


    福王淡淡道:「他來做什麽?」


    趙翎卻笑了:「阿鬱必然是來向父王稟報分府另居之事!」


    趙鬱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父親福王與見慶和帝完全不同,一本正經走了進去,規規矩矩向福王行禮:「給父王請安!」


    福王看了他一眼,道:「說吧,你想做什麽?」


    趙鬱眼神帶著祈求看了趙翎一眼。


    趙翎會意,點了點頭。


    趙鬱撲通一聲,結結實實在福王麵前跪下,低著頭道:「父王,父王養育兒子多年,兒子先前隻是混混沌沌過日子,這幾年大了些,看王府的田產出入情形,這才知道父王供養王府的辛苦。」


    「按照大周律法,大哥是嫡長子,將來王府的一切都是大哥的。」


    他伏在地上,繼續訴說著:「若我學一般的親王庶子,大可以賴在王府不走,現如今指望父王養活我,父王百年以後大哥養活我。父王和大哥願意照顧我,這是父王和大哥的情分,可若是我自己心安理得,那就是我自己不成器了。」


    趙鬱聲音不大,可是異常清晰:「皇伯父下旨命我分府另居,我先是一驚,接著就覺得如此也好,我還能孝順父王,親近哥哥,卻不用再像水蛭一樣吸父王哥哥的血,將來也讓父王和哥哥為我養活妻兒。」


    「妻兒」兩字趙鬱特地加重了語氣。


    聽到趙鬱提到「妻兒」,趙翎這下子全明白過來了,想起了趙鬱先前和他說過的要扶正懷孕妾室的話,當下看向趙鬱,心中驚詫——難道趙鬱要放棄王府的一切,真的離開?


    趙鬱抬眼看向福王:「父王,兒子既然分府出去,家中得有主中饋之人,恰巧兒子的妾室秦氏有了身孕,兒子想把她扶正,以後一家一計過日子。」


    如今他來找福王說這件事,唯一的依仗便是福王對他的厭惡。


    他若是要求娶高門之女,福王未必會開心;可若是他要把小戶出身的妾室扶正,福王成全他的可能性很大。


    福王沉吟了片刻,歎了口氣,用一種語重心長的口氣道:「阿鬱,你也是我的兒子,我是希望你好的,你現如今年紀還小,不懂得這些,將來你別的兄弟都娶了高門之女,有嶽家可以守望相助,單獨你沒有,到時候你後悔了,那該怎麽辦?」


    趙鬱抬眼看向福王,眼睛亮晶晶:「父王,我既然打算經商,何必要嶽家守望相助?有您和大哥提攜我不就行了!」


    趙翎在一邊欲言又止。


    他原本想要阻止的,卻又想起了另一句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他和福王覺得甜美無比至高無上的權力,對一心向往自由自在,希望脫離福王府桎梏的趙鬱來說,並沒有什麽吸引力。


    福王一臉的遺憾:「你這孩子,真是倔強啊!」


    他搖了搖頭:「算了,你既然堅持,那我不得不答應你了!」


    趙鬱真心實意磕下頭去:「多謝父王成全。我打算扶正妾室之事,求父王幫忙瞞著我母妃。」


    趙翎送趙鬱到了庭院裏。


    京城王府比宛州王府更加的秀麗精致,外書房的庭院裏種植著不少奇花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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