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嘴裏輕輕巧巧的應了聲「是」,其實心裏頗不以為然:這老婆子算什麽東西,她和大人可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呢,當初在尚書府裏身處微賤,她處處多加照拂,連樹上的果子都任其摘取——要知道,玲瓏她嬸子當初看守果園時,那些無賴小廝連一粒種子都撈不著的。


    想她玲瓏自負美貌,幾時對第二個人這樣好過?如今朱大人雖然飛黃騰達,難道就能忘卻昔日的交情麽,也不怕人笑話!


    玲瓏裝飾一新來到書房時,隻見朱墨正認真擦拭他那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想是為了應付下午的比試。


    她身不由主的上前,脆生生喚道:「大人,您真應了楚家那蠻子的挑釁哪?他那種人家哪知道什麽禮數,手腳粗蠻不說,仔細傷著了您,可是半句道歉都不會多說的。」要說這玲瓏丫頭也是昏了頭,想著朱墨召自己總無其他要事,多半是為了收房,不由得飄飄然起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許多。


    朱墨沒有理她這句話,而是含笑招手,「你過來。」


    玲瓏被他的笑意晃得心頭亂跳不已,臉色也透出緋紅來,她步履翩然走上前去,越發肯定了原先的猜測:這件事她已經盼了許久了。


    朱墨待她近前,和藹的問道:「你在朱家待了多久了?」


    都問起資曆來,可不是要提拔她了麽!玲瓏心頭一陣狂喜,故作矜持的道:「回大人的話,已經一年有餘了。」


    朱墨嗯了一聲,輕輕頷首道:「已經這麽久了,看樣子,是該為你尋一個更好的歸宿。」


    這話簡直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玲瓏激動得五髒六腑都亂顫起來,忙壓低嗓子,嬌滴滴的道:「婢子悉聽大人吩咐。」


    「那好,我如今給你兩條路走,或是送你回林家,你在尚書府所得的月錢,亦加添一倍給你;或是讓南嬤嬤為您尋一戶人家,所需的嫁妝銀錢,我也一並負擔,你覺得如何?」朱墨溫聲道。


    玲瓏正忙著吸氣吐氣,好緩解躁動的緊張,誰知聽到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才憋住的一口氣立時便泄了,難以置信的望著座上人,「大人您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隻是這朱府實在與你不相宜。我若強留你下來,又不給你妥善的安置,那不是耽擱你嗎?」


    朱墨向來是好脾氣的,對奴仆也是沒話說。此刻聽著他涓涓細流的語調,玲瓏卻忍不住淚眼模糊起來,「大人,奴婢總念著從前在尚書府的光景,隻想著能遠遠見大人一麵便好,如今大人留我在身邊服侍,婢子更是感恩戴德,為何您卻如此忍心,一定要趕我離去?」


    她使出最後一招感情牌,這是她唯一僅有的殺手鐧,因為知道回憶是最管用的。


    可是朱墨並未如她想象一般被打動,依舊平和的說道,「玲瓏,你是個好姑娘,大可以嫁去平頭正臉的人家成為良妻,為何要自甘卑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的想頭不是太糊塗了麽?」


    玲瓏拚命搖著頭,隻是嗚嗚哭著。


    朱墨頓了頓,臉上已顯出幾分冷峻來,「你若一定不肯,我也隻好讓南嬤嬤叫幾個人牙子來,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容身之地。」


    這也許是唬人的話,可他的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玲瓏到底有些懼怕,漸漸收住淚,見朱墨麵色冷然,隻得無計可施的伏地磕了個頭,哽咽道:「那就請大人將我送回尚書府吧,婢子的家人還在府中,婢子不願舍他們而去。」


    沒想到朱墨真這般狠心,玲瓏也隻好選擇一條對自己最劃算的出路,留在林家,至少以後還有希望;可若是任由南嬤嬤將她許嫁,誰知道會找些什麽人來,也許會遠遠地嫁去南邊也說不定——這婆子可是慣會看人下菜碟的。


    朱墨貌似對她的答複很滿意,「如此甚好,你本是林夫人差人送來,見你完璧歸趙,林夫人想必也很高興。」


    可不正是「完璧歸趙」麽,玲瓏心頭如在滴血,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大人執意要為我另謀出路,究竟是出於您自己的心意,還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這話問得頗為大膽,可她著實癡心妄想,即便是在最後關頭,也要確定自己敗在何人之手,否則看著一腔真心付諸東流,她好不甘心——她在這府裏待了許久,朱大人對她縱使不算熱情,可也從未說打發她出去,偏偏是到楚家去過幾遭之後,才說起這番話來,容不得玲瓏不多想。


    朱墨靜靜地看著她,「你真想知道麽?」


    玲瓏渾身的勇氣陡然消失於無形,連骨頭都酸軟下來,她喃喃露出一絲苦笑:「婢子無禮了,大人莫要怪婢子冒昧。」


    她鄭重的拜了三拜,才無精打采的低頭離去。


    朱墨全神貫注繼續手裏的工作,待匕首的刃尖打磨的精光鋥亮,才沉聲道:「進來吧。」


    雕花木門外出現一個鬼頭鬼腦的身影,成柱一臉尷尬的進來,「好好的,大人怎麽想起玲瓏姑娘來了?」


    「你想知道些什麽?是不是也要說給那邊聽?」朱墨望著他微微笑道。


    成柱唬了一跳,「小的不敢。」


    朱墨卻於此時負手站起身來,「無妨,我也沒怪你。」他湛黑的眼仁中驀地閃過一絲笑意,「守不住秘密,是你的壞處,也是你的好處。」


    「啊?」這下成柱的榆木腦袋可就真的不能理解了。


    朱墨懶得與他多費唇舌,隨口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已經午時二刻了。」成柱知道他關心比試的事,「咱們若要及時趕去西山,最遲再過兩刻便要出發。」


    他想了想,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帶些金瘡藥在身上?」


    畢竟刀劍無眼,指不定會是誰掛彩。


    朱墨輕輕「唔」了聲,也不知聽沒聽見,繼而輕輕笑道:「帶上吧。」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一盒胭脂膏子上,那是他從楚瑜的妝台裏搜羅來的。


    非常無心的,他將那盒胭脂揣進袖裏。


    不提主仆二人應付比武的忙亂,楚瑜在娘家亦是坐立難安,午膳的時候雖然埋頭盯著飯粒,卻是食不知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吃了些什麽。直到何氏用筷子在她碗沿連敲了幾下,她才猛地醒悟過來。


    何氏信奉食不言寢不語的戒條,用飯的時候相當肅然。楚瑜本不該在這時打擾她,可那件事攪得牽腸掛肚,她不得不開口問道:「今兒怎麽沒看見哥哥,母親可知他往哪兒去了?」


    語氣是相當小心的。


    何氏手腳麻溜的夾了一塊江珧柱,爽利回道:「他找朱十三決鬥去了,說是在西山圍場。」


    楚瑜沒想到她回答得這樣幹脆,自己兩眼都有些發蒙,「母親怎麽不攔住他?成日家打打殺殺的,像什麽樣子!」


    「我為什麽要攔?」何氏睃了她一眼,顯然並未當一回事,「你哥哥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年輕人彼此考究些武藝算得了什麽,又不是為非作歹。」


    「那若是不小心受傷掛彩呢?」楚瑜咬著唇道。


    何氏放下筷子,專注的看向她,「你哥哥不學無術,一身本領可是實打實的,你覺得別人傷得了他麽?」


    她婉轉的睨了眼楚瑜,「還是說,你擔心的是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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