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樂心像是被他嚇到了,肩膀倏地縮了一下,頭也埋得更低。杭遠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懊惱地退回去。接著,他領著童樂心去了一周前就為他準備好的臥室,“那個……哥,你換一下衣服吧,一會兒下樓吃晚飯。”童樂心低頭盯著地板,小聲說:“謝謝。”童樂心似乎沒有要回避的意思,杭遠還沒有離開,他便掀起衣服下擺,準備換下來,杭遠在門口轉身時隱約瞥見一截細窄的腰,慌忙錯開視線,幫童樂心關緊了房門。從那天開始,杭遠的孿生哥哥住進了他隔壁的房間,並且擁有了一個和他相似的名字,杭童。杭誌行體諒童樂心剛失去母親,不願改掉母親給他取的名字,才勉強同意留下“童”這個字。杭遠從未見過這位給了他和哥哥生命,並且養育了他哥哥的女士,他對哥哥的成長環境一無所知,但他至此為止還篤信於明尼蘇達實驗,認為他和哥哥不會背離學者們歸納出的平均值。這時的杭遠還不知道,明尼蘇達實驗所得到的結果,在和他童樂心這裏,其實是一則悖論,而他要賠上無數個夏天去證明,在根本不存在正確答案的ab麵中反複自我折磨。一種論斷看起來肯定錯了,但實際上卻是對的,看起來好像肯定是對的,但實際上卻錯了。這是悖論的魅力所在。杭遠愛上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孿生哥哥,兀自對抗著基因給的命運,卻又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刺骨的牽痛,這痛是來自於解不開的基因密碼,來自於他和童樂心之間到死也無法停止的心電感應。這時的杭遠也無法想象,後來的他會無數次做出和第一天截然相反的舉動輕輕推開那扇門,從門縫裏偷窺他的月亮。到底要多少扇窗,才能藏起那些月光。第四章 正如司哲所猜測的,杭遠到公司就職後,很快進入了工作狂的角色。白天高強度工作,晚上主動加班,即便沒有事情可做,杭遠也要做最後一個走的人,商場上遵循弱肉強食的規則,金融中心更新換代的速度有多快,隻有身處漩渦的人知曉,這裏從不缺乏拚命的人,他們在某扇透出光的窗子後打造自己的理想國。但杭遠並不隸屬於其中,他隻是怕切斷辦公室的電源一瞬間,因為一旦暗下來,他找不到一盞隻為他而亮的燈。杭遠每天都在和睡眠賭博,如果幸運,他會在吃過藥後陷入沉睡,一覺醒來就是天亮,但更多時候,他即便睡著了,也會在半夜滿身冷汗地醒來。藥物的副作用讓他心口發悶,他帶上車鑰匙出門,漫無目的地兜風。s市的交通網越來越密,如果能鑽入其中,大概會像跌進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層層疊疊的光暈叫人眩暈,杭遠總是不自覺地將車開到一中門口,在那裏等上一夜,直到早餐車陸續出攤,直到第一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走進校門。他伏在方向盤上,將車載音響打開,一遍遍循環童樂心喜歡的歌,奇怪的是,他能在這種情況下短暫地入睡,直到被早讀鈴聲叫醒,他發動車子去公司,重複新一輪的循環。為了讓自己沉下心來,杭遠新買了一台縫紉機,放在陽台上,開始著手將最新的那篇設計稿化為實物。他在英國用過的那台縫紉機是二手的,且是老式的,需要踩踏板讓飛輪不停轉動,縫紉的活兒講究精細,杭遠先用滑石粉片勾勒出輪廓,裁剪後再放上縫紉機,他扡裙子的時候一般戴著眼鏡,有時候做著做著就笑了,因為感覺自己像個老太婆,要是被童樂心看到,不知道會不會笑話他。笑話應該不至於,畢竟他的心心這麽乖,但肯定會很驚訝。其實也難怪司哲說他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在很多事情上確實如此。出國之前,杭遠連顆扣子都沒自己縫過,有一回體育課踢球,帶球過人的時候動作太大,校服褲子裂了道口子,還正好在尷尬的位置。杭遠將校服外套圍在腰間,走路姿勢十分別扭,但他還是慢騰騰地挪到球場邊的長椅上,童樂心在那裏背單詞,他抹了一把汗,問童樂心想不想喝冷飲,當時的他還處在暗戀階段,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童樂心偶爾理他一下,他的尾巴恨不得要翹上天去。童樂心合上單詞本,兩隻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仰頭看他,說:“那個……我可以幫你縫好。”“啊?”杭遠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哥你看見啦?我太傻了。”他們去借了針線,童樂心讓杭遠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穿好線後半蹲在了杭遠兩腿之間,杭遠嚇了一跳,直往後躲,下意識擋著褲襠,結巴著問:“直、直接這樣縫嗎?”“你脫下來也可以。”杭遠一想,脫下來可不就隻剩一條內褲了,和光屁股有什麽區別,要讓他在童樂心麵前光屁股,這也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杭遠強裝淡定,清了清嗓子,說:“還是就這樣縫吧,麻煩你了,哥。”幾乎是在童樂心的手將將碰上褲子時,杭遠就硬了,校褲寬鬆,完全遮不住頂起來的形狀,杭遠耳根子發燙,他覺得童樂心一定發現了,說不定正在心裏罵他流氓,可是喜歡的人離自己這麽近,哪個正常男人能忍得住。他敞著腿,全身僵硬緊繃,童樂心蹲在他麵前專注地縫補襠部的破口。他低頭看著童樂心的發心,看著他的耳朵一點點變成曖昧的粉紅,原來從那時候起,他體內的惡魔因子就在蠢蠢欲動,想象著童樂心含住他的欲望、接住他的肮髒,想象著童樂心的眼淚隻為特定的人而流。烏雲散去,傾瀉下一捧月光,縫紉機的聲音戛然而止,杭遠執起那塊暗紅色的布料,借著月色細細端詳。杭遠挑選裙子的眼光十分挑剔,總覺得都配不上他的心心,另一方麵,他的口味又很極端,他最喜歡看童樂心穿兩種顏色的裙子,一種是白色,另外一種就是紅色。想來還是他太貪心,想獨占白玫瑰與紅玫瑰,兼得地上霜與胭脂膏,純白的天使和豔俗的娼妓,他全都要,咬牙銜住了月光,還想縱身躍入火光。到頭來,隻有堆滿衣帽間的裙子,一半白色、一半紅色,靜靜地陪他度過每個失眠的夜。十六歲的杭遠是什麽樣子的?如果問司哲,他會說:最接地氣的學霸,如果問暗戀過他的女孩子,她們會帶著粉紅色濾鏡,描述出許多場景,比如夏日傍晚騎著單車的少年,比如隨意搭在椅背上的185碼校服。但其實最準確也最直觀的答案大概是:把十六歲的童樂心完全顛倒過來,就能推導出十六歲的杭遠。杭遠是富養出來的男孩,殷實的家境足以保證他隨心所欲地長大,擁有任何想要的東西,但很幸運的,他沒有養成刁鑽刻薄的壞脾性,而是像一顆生長在陽光下的樹,拔節成長出的每一寸都散發著健康蓬勃的生命力。童樂心和他不一樣。他是潮濕角落裏苟且過活的一片苔,長期見不到光,潛意識裏否定了光的存在。童樂心出生時還不到五斤,肺部沒有發育好,甚至無法自主呼吸,護士也沒辦法讓他哭出聲音,就在他被送往新生兒科搶救的路上,他的弟弟出生了,七斤八兩,十足的大胖小子,用一聲響亮的啼哭預告他漂亮的人生。他們都是父母荒唐婚姻的犧牲品,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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