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晚起身展開信,方要撕掉,卻覺得哪不對。她借著拔步床裏的燭火看了一眼,登時呆住了,這哪裏是她的那封未寄出的信,這分明是她寄出去的那白紙!


    江珝,又上了你的當!


    小書房裏,燭火昏暗,幽光下,江珝盯著手裏那隻繡著蘭花蜻蜓的香囊,凝思良久……


    「確定了嗎?」


    禹佐搖頭。「沒有。但常護衛臨去前醒過一次,道見她落水後,他跟著她追過,一直追出了城卻不見蹤影,他猜測許是中途被人搭救,所以之後無論我們怎麽搜尋都找不到她。」


    「所以她很可能還活著。」


    「是。」禹佐點頭。


    「能找到嗎?」


    「我會在兩城且沿途搜尋,包括京城。據常護衛道,她好似在京城有親人……還有,她好似還有個弟弟。」


    「弟弟?」江珝手不由得一緊。


    「是啊。」禹佐蹙眉,「此刻回憶,當初救下她時混在一群難民當中,確實有個孩子與她頗是親密,隻是後來衝散,隻剩她一人了。」


    江珝沉默。這些他都想不起來了,當初他隻顧著救那些被叛軍圍剿的難民,根本注意不到這些。那時他還沒接到解杭州之圍的旨意,他偷偷南下,隻帶了三人,目的是為暗中潛入杭州探求秦齡消息的,沒想到半路遇到一隊叛軍剿殺流民。一波波無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他忍無可忍,無奈之下三人襲擊了那對叛軍,救下了百姓。可好景不長,得知消息的叛軍反攻而來,三人如何抵得過千人之隊,最後救下的人寥寥無幾,那姑娘便是其中一個。


    他也正是在這次對抗中中箭,怎奈那箭上淬毒,若非救治及時,且他身強體健,怕是連命都交代了。


    而救治他的人正是那姑娘。


    明明是救命之恩,卻因他毒性發作喪失理智,讓這份恩情變了質——他對不住她。


    直到燕軍得旨南下,將有軍醫接替,他吩咐常護衛將姑娘送往江寧,待他穩定兩浙後,補償過失。


    可怎都沒想到,那姑娘竟會命喪江寧……


    「您真的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樣了嗎?」禹佐不甘問道。


    江珝淡淡搖頭。本就未曾注意過,加之他病得渾渾噩噩神誌不清,如何記得住。他毒發時,甚至視線都是模糊的,況且流民中的女子,大都以蓬頭汙麵掩飾,來躲避叛軍侮辱,便是他看清了,也難以認出。


    可能唯一留下的線索,便是這個繡著蜻蜓蘭花的香囊。


    禹佐明白了,輕歎一聲,不過還是篤定回道:「將軍放心,隻要她還活著,我必定給您找到。」說罷,他告退離開了。


    他走了,江珝的心卻越發的沉了……


    當初喪失理智做出那種事,他懊惱不已,麵對被傷害的姑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對她負責到底。他那時把她安置在江寧的目的就是想待叛亂平定後,攜她回京,娶她入門。不管她是什麽樣的人,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宿命。


    可後來那姑娘「死」了,這便成為了他永遠的痛,他此生都無法彌補的罪行。


    所以,那姑娘能夠死而複生他應該是高興的,因為他終於可以從愧疚中解脫出來了。可偏偏地,老天又和他開了個玩笑,在這個「死而複生」的過程中,他多了個她……


    江珝目光掃向書架前,他和她相擁的地方。空氣裏,她身上淡淡的蘭香味好似還沒散盡,他似乎還能嗅到……他闔上了雙目,眼前是她嬌嫩的唇瓣,拇指的感覺依舊清晰……


    他手指再次撫動,可碰到的不是柔軟的唇,卻是沒有溫度的錦繡。他看著手裏的香囊,無奈歎了聲。


    如果這個選擇放在他出征前,許會很好做。餘歸晚想要的不過是名分,他可以給她,也可以幫她解決孩子的問題,至此之後,他們兩不相幹。如是,他可以迎那姑娘入門,彌補他的過失。但是……


    這場北征讓他內心沉澱,他摸透了自己的心。若是無情,他怎會如此在乎她消息,計較一份家書;若是無意,他怎會歸心似箭,連交接都未做,匆匆忙忙趕回京。甚至在他踏入大門的那刻,他竟希望第一個看到的是她……


    他自嘲,自己不過是跟這個小姑娘較勁罷了。畢竟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有人敢算計他,還會對他撒嬌,使性子。好像生活裏,他跟誰的關係都是冷冷淡淡的,要麽是冷漠,要麽是畏懼,要麽是恭敬……便是親情亦是如此。


    這就是她引起自己關注的原因吧,他如是想。可當真看到她,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他對她隻有一個最原始的欲望,而且他一點都不想掩飾——他想要她。要她這個人,要她的心,要她的靈魂,他想要她就這麽一直在自己身邊,哪都不要去……


    但是她留下了,曾經的罪行要如何彌補?人活著確實要順從其心,但人活著也不可違背其誌。該承擔的必須要承擔,該負責的一定要負責,情感再真摯再感天動地那也不是可以推翻人倫道德,行事沒有底線的借口。


    江珝心緒漸漸沉靜,不管如何選擇,他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要把人找到……


    心裏惦記著江珝要麵聖,所以歸晚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醒了好幾次。她再次睜開雙眼時,天剛從濃黑轉為黛青,拔步床裏的小燭已燃到了燭台,掙紮地搖曳著奄奄欲息。她偏頭看看,江珝就安安靜靜地睡在自己身邊,穩得連呼吸都淡淡的。她幹脆翻了個身,盯著跳動的燭光中,他側容精致的剪影。


    她最喜歡睡夢中的他,安靜平和,隨她怎麽看都可以。


    想來她許久沒這樣端詳她了,初嫁時,每每先醒,她都會用目光描繪著他這張臉。然後感歎,怎麽可以有人生得這麽好看,連線條的轉角都完美得無以挑剔,便是睡覺也讓人覺得美得像幅畫……


    歸晚沒忍住,下意識伸出了小手,指尖虛晃地在他臉上勾勒,額頭、鼻子、唇峰,一直滑到他凸起的喉結……


    也不知是睡醒了,還是感覺到她的「賞玩」,驀地睜開了眼睛,一偏頭,對上了她驚愕的雙眸。他看著一臉心虛的小姑娘,淡淡一笑,柔聲問:


    「幾時醒的?」


    「有一會了。」


    「怎麽醒得這麽早。」


    「睡不著。」


    「我擾到你了?」


    「沒!」


    她下意識否認。但其實彼此知道,每一次翻身,她都會跟著動一動,有幾次她醒來,都是他拍著她才入睡的。沒辦法,懷孕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二人靜默,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小腹,手指微動,卻未曾探出。他淡然道了句:「今兒讓他們在次間置張床吧,我晚上去次間睡。」


    「這江珝回的倒是匆忙,竟連交接都未曾做!」薛冕喃喃道。


    石南看了他一眼,笑道:「聽說是為了將軍夫人,夫人已有孕身。」


    薛冕「哼」了一聲。這餘歸晚倒是爭氣,入門便懷上了,就算她父親被降罪,江珝都會保她,想來這親事一成,對她倒是有益無弊。隻是,她倒是成全了,自家兒子卻因退婚一事,一直沉鬱。別看他看似正常,其實他心裏一直沒放下她,對賜婚這事,嘴上不說,他心裏對自己已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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