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荇癡癡地站在原地看著田景文消失的地方,良久,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往殿門走去,和來的時候急匆匆的模樣不同,她走得很慢,間或摸摸路邊的綠樹,又摸摸牆角的方磚,看起來仿佛有點戀戀不舍的模樣。經過那棵老槐樹下麵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仰起頭來,留戀地抱了一抱樹幹,將臉貼在了粗糙的樹皮上,低聲不知道呢喃著些什麽。


    楊名躲在枝杈上,看著方文荇,心砰砰亂跳,繞是他再大大咧咧,也看出來了不對勁:這皇後娘娘莫不是就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再看看蕭可,麵上毫無表情,眼睛毫無焦距地落在方文荇的身上,不知是喜是怒。 他無來由地覺得一陣恐慌,心裏暗暗念道:方公子啊方公子,你終於把陛下惹怒了!這可怎麽收場!


    終於,方文荇鬆開了樹幹,最後看了一眼老槐樹,看了一眼景陽殿,悄然閃身出了殿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早朝,滿朝文武都屏息等著蕭可最後的廢後旨意,這意味著今後朝堂上各種力量和風向的轉變:吳太傅滿麵含春,方太師麵沉似水;吳侍郎喜形於色,方尚書麵無表情。


    這時眾人的一隻腳踏了出去,另一隻腳卻一直被蕭可掉在半空,落都落不下來。蕭可不緊不慢地處理著朝務,絲毫不提廢後的事情,直到快要退朝的時候,吳潛看起來都鼻尖冒汗了,忍不住上前啟奏說:「陛下,皇後娘娘的事務臣已經處理完畢,不知道陛下什麽時候下旨?」


    蕭可淡淡地說:「皇後娘娘有什麽事務?朕怎麽不知道了?」


    吳潛頓時傻了眼了,方文荇在沒有廢後之前仍是大衍國母,他一個禮部侍郎怎麽敢胡說八道?「這個……就是……陛下前幾日交給臣做的事情……」說著說著,他的鼻尖冒出了汗珠。


    一旁的方思瑜也急了,心一橫,也顧不得這是在大殿上,上前啟奏說:「陛下,吳侍郎說的就是皇後娘娘出家修行的事情。」


    蕭可盯著方思瑜,很久沒有說話,漸漸地,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轉瞬即逝。「方愛卿此言差矣,出家修行隻不過是朕的一時氣話,皇後自入宮以來,溫嫻體貼,和朕感情甚篤,偶有俏皮天真之舉,卻瑕不掩瑜,乃本性率真而為之。俗話說的好,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朕的氣話朕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難得眾位愛卿還記得。」


    方思瑜也傻了,半晌才說:「陛下,這這這,前兩天不是明明已經說好了……」


    蕭子裴上前一步,朝方思瑜使了一個眼色,躬身說:「陛下說得甚是,既然陛下沒有此意,我們做臣下的自然毋庸置言。」


    吳潛急急地說:「蕭王爺,不是這樣的,下官已經把陛下交代的事情都辦好了,這個……」


    一旁的吳太傅重重地咳了一聲,出班啟奏說:「既然陛下收回成命,其中必有深意,潛兒不必多言。」


    吳潛一臉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想要爭辯,卻被吳太傅狠狠地瞪了一眼,再也不敢多言,默默地退了回去。


    蕭可似笑非笑地一個個看了過去,又掃了一眼殿內的群臣,冷冷地說:「諸位愛卿不要盯著朕的家務事了,多動動腦子想想渭河的防汛,多想想如何增加百姓的收成,多想想大衍的軍備,多想想如何懲貪肅廉!」說完,他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朝堂上一片嗡嗡聲,大臣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蕭子裴把方思瑜拉到一邊,眉頭緊皺說:「思瑜,你怎麽在這件事情上這麽沉不住氣?陛下今天看起來有些不太一樣,你這樣硬頂怎麽行?」


    方思瑜長歎一聲:「子裴,你不知道啊,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啊!」


    蕭子裴一臉的莫名其妙:「我怎麽就不懂了,文荇當著皇後,對你們方家有百利而無一害,你們這是何苦一定要讓陛下廢後呢?」


    方太師緩緩地走了過來,苦笑了一聲說:「思瑜,你也不要憂思太重,聽天由命吧。」


    方思瑜跺了跺腳,百思不得其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陛下怎麽忽然就改主意了?」


    蕭子裴也有些納悶:「前幾日陛下還一臉高興地說有心上人了,想把後位留給她,今天怎麽就忽然變卦了?」


    方思瑜和方太師對望一眼,臉色大變,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另一邊吳太傅正在角落裏低聲訓斥吳潛:「你怎麽這麽不會看臉色?你難道沒看到方家比我們還著急嗎?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吳潛垂首爭辯:「我這不是替妹妹擔憂嘛,這就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能不著急嘛。」


    「這事情急有什麽用!」吳太傅沉吟片刻,說,「陛下看起來自有主張,隻怕是宮中起了變故,托人去問問你妹妹,昨夜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隻可惜吳潛再也托不進人到宮裏去打探消息了,這日起,宮中守衛全部輪換,多了許多個生麵孔,出入嚴格按照規定,非手牌不能進出,隻說陛下下令加強宮中防衛,違令者斬。


    長樂殿、景陽殿前都加派了侍衛巡邏,楊名和以前一起共事的幾個暗衛,輪班隱在長樂殿外的樹叢裏,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蕭可每日麵無表情地聽著楊名對長樂殿的匯報,不置可否,李公公一籌莫展,那日偷偷地在殿外問楊名:「楊大人,陛下這是怎麽了?每天沉著一張臉,我們做奴才的看了都心疼啊。」


    楊名無可奈何地說:「李公公,別問了,隻怕這是一個死結,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呢。」說著,他拱拱手,又往長樂殿去了。


    剛到長樂殿,就見長樂殿裏的掌事宮女方屏站在宮門口,正在和守在門口的侍衛爭辯:「怎麽我們連出個門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沒有陛下旨意,長樂殿眾人不得外出。」侍衛麵無表情地說。


    「這,這不是軟禁嗎?」方屏看起來有點急了,「我要求見陛下。」


    「陛下說了,他不見長樂殿裏的任何人。」侍衛依然麵無表情。


    楊名見狀走了過去,略帶同情地看著方屏:「方姑娘,你還是好好去伺候皇後娘娘吧,讓娘娘好好反省一下,陛下想來了自然會來。」


    方屏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楊大人,娘娘嘴饞,想吃點禦膳房的蓮子羹,我去去就來,一定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說著,從懷裏掏出了一塊玉佩,放在了楊名的手上。


    楊名把玉佩放在手裏摸了摸,隻覺得入手溫潤,必是一塊好玉。他笑著說:「方姑娘,長樂殿的東西,我是不敢拿的,下次娘娘要是得空,賞我一副畫,我就心滿意足了。」說著,他把玉放回了方屏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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