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情不願的指婚】


    「小姐。」掀簾子的動作和聲音一起傳來,以藍幾乎是蹦著進來的。


    紀無尤從《金剛經》裏收回思緒,看著隨身丫頭的莽撞樣,輕聲笑了,「慢點,這門檻高。」


    以藍「哦」了一聲,走近後才道:「少爺來接了,車已經在山門了。」


    紀無尤微蹙眉,怎麽提早來了呢,應該還有兩日才對。她從家中出來時本說好要在靈山寺住十五日,兄長早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以藍,哥哥現在在何處?」


    以藍一邊收拾著隨身的幾件衣裳,一邊道:「少爺說先去正一大師那,讓小姐從山門那兒直接上馬車即可。」


    紀無尤一聽,更加確信家裏出了事情,不然不會讓兄長一早奔上山來接她。


    兩人等把禪房收拾好,知會了小師父,才出了寺院,剛到山門,紀無尤就看見一襲青衫的兄長紀為用。


    紀為用一見妹妹出來,快步走到她身前,接過她手中的小包袱遞給車夫。


    「這麽急著來接我,可是家中有什麽事情?」紀家隻有她與紀為用這個嫡子,因此兩人自幼感情甚篤。


    紀為用沒回答,隻是麵露難色的皺眉,「十天前聖上賜婚,把妹妹許給安國公林家當三孫媳婦,雖是正妻,但……」


    紀為用沒有繼續說下去,紀無尤已經明了了。自己成了男人爭權的犧牲品,就算她僅是一個四品禦史的庶出女也沒有逃過這個男人世界的規則。


    看著兄長關切的眼神,她深吸口氣,微笑道:「無尤沒事,女子嫁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回去吧,爹爹還在家等著呢。」說著就讓以藍扶著自己上車。


    紀為用無奈地搖搖頭,也跳上車坐到車夫另一側,馬車緩緩地往山下行進。


    以藍上了馬車就開始打瞌睡,紀無尤看著她心想,真好,若自己也和以藍一般該多開心,那才是無憂呢。


    紀為用一路都在沉思著這樁婚事。爹這個禦史是朝中出了名的臭脾氣,大夥都在背地裏說他是茅坑的石頭—— 又臭又硬,會與這樣的紀家結親,聖上怕是意在警告安國公。安國公是開國功臣,幾代下來勢力盤根錯節,將妹妹嫁給安國公的三孫子林善信,聖上這步棋絕對是別有用意。


    車漸漸地駛入永定門,紀無尤掀起簾子,道:「哥哥,咱們到伯倫樓買些糕點帶回家裏吧。」


    紀為用點點頭,讓車夫拐彎順著小道進入繁華的大街,來到號稱京城第一樓的伯倫樓。這兒最出名的就是糕點,樣式多,味道好,連京城王公家都讚不絕口。


    伯倫樓在外牆的一側開了一個小窗,方便客人能從外頭直接購買,同時也減少外帶的人占用內堂的座位。


    馬車就停在外牆西角,紀為用跳下馬車看著窗口外的木價牌,選了幾樣糕點,店家便用油紙包好,拿麻繩綁在一起,紀為用接下付好銀兩後便走向馬車。


    「紀為用!」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紀為用轉身,看見伯倫樓裏走出兩個人,叫他的是新科狀元徐衛潛。他們兩人雖然同科但是素無交集,私下還有些較勁。


    紀為用不動聲色的看著他,而徐衛潛身側的少年也定睛打量著紀為用。


    少年一身湖綠色的杭絲綢緞,腰間掛著白玉鏤空香包,俊朗的麵容,劍眉星目,眼神帶著一絲探究和傲氣,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我說紀榜眼,你從來都不和我們這些士子聚會,今日也算巧了,不如一起聚聚。」徐衛潛和少年走到紀為用跟前,介紹道:「這位是安國公府的三公子林善信,聖上剛指了婚,你們以後就是親家了。」


    聽到這句話,林善信和紀為用的臉色同時沉了下來。


    車內紀無尤輕聲咳了聲,紀為用馬上後退一步,「林公子,徐公子,紀為用今日剛接了舍妹正要往家裏趕,來日再敘。」


    林善信聽言,抬眼掃了一眼馬車,他對自己這個不能選擇的妻子也有些好奇,屢次打聽都不曾聽聞過紀禦史這個女兒的任何消息。


    以藍撩開簾子對著三個男人的方向道:「少爺,小姐說怕是要晚了。」


    以藍撩開的一角,正巧露出了紀無尤的側臉,紀無尤微微側頭想躲開,卻和林善信的眼睛對個正著,心中一驚,低下頭又往裏頭縮。


    驚鴻一瞥間,她莫名覺得那雙犀利的眼神不隻是探究那麽簡單。


    「那不叨擾紀兄了。」林善信微微一笑,隨著徐衛潛讓路。


    直到馬車駛出了大街,徐衛潛才緩緩地說:「看來傳言不假,紀禦史對這個女兒應是疼愛得緊,可是庶出終究隻是庶出。」


    林善信想起方才看到的那雙似水無波的眼睛,輕哼一聲,「好個庶出的女兒。」


    馬車駛入胡同後,以藍掀開簾子,紀無尤坐到兄長的身後,還沒到門口就看見自家大門敞著,門外三三兩兩的人散在一側,都臉生得很,而紀為用的書僮小元正四下張望,一看見馬車忙迎出來。


    「少爺,小姐,你們可回來了,安國公府的大管家來了。」小元指了下院內。


    「我都忘了。」紀為用拍了下腦袋,把紀無尤扶下車,「今日是安國公府送聘書的日子。」


    紀無尤心中一驚,那就是說文定已過嘍,怎麽這麽快?她忙跟著兄長往內院去,過了一道門就看見與影壁正對著的正堂門口。


    紀為用攔下紀無尤,「你先從耳房繞過去,躲到正廳後的罩子門裏,我去正廳看看,安國公府送聘書就打發一個管家,太瞧不起咱們,爹怕是在發火了。」


    紀無尤點點頭,帶著以藍從左側耳房走過打通的門廊,拐彎來到正廳罩子門後,伸頭偷看內堂。


    紀守中臉色難看至極,紀為用站在袁氏身後,而一旁坐著的安國公府大管家手中拿著茶杯,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似乎在琢磨著怎麽開口。


    「紀老爺,我家二爺有事,但今日定好了要送聘書,二爺怕耽誤吉時吉日,這才遣老奴帶著薄禮過來。」大管家劉希放下茶杯陪笑臉,盡管理虧但話依然說得漂亮,若是紀家不接,反倒成了紀家的不是。


    紀守中卻不吃這套,臉色更加鐵青,「安國公府畢竟是高門,聘咱家的丫頭卻如市井人家聘妾室一般。我紀家再不濟也是個書香門第,女兒也是琴棋書畫手把手教出來的。無尤雖是庶女,可我紀守中就這一個閨女,我這輩子也就嫁一回女兒,該有啥禮數就行啥禮數,若是安國公覺得紀家高攀不起,就請向聖上說明,我紀家也不攀著!」說罷,當下拂袖而去。


    紀為用在袁氏的示意下忙跟了過去。


    劉希頓時尷尬不已,都說紀禦史脾氣又臭又硬,沒想到真的一點麵子都不給,說走就走,把自個兒晾在這兒。一個庶出的丫頭竟然這麽寵,這個庶女怕是沒那麽簡單。這麽想著,他不禁抬眼看向儼然一副當家主母模樣的袁氏。


    紀守中的正妻十二年前過世後,未曾再娶,家中一直是由袁氏打理,難怪她的女兒會這麽受寵。


    紀無尤看著這一幕,心裏知曉爹是怕自己以後受委屈,怕安國公會委屈了自己這個小門戶的庶女。雖說家中無論是誰都不曾把她當庶女對待,但那畢竟是自個兒家裏,現在要出嫁了,身分就成一個大鴻溝。


    她正出神的想著,以藍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繼續看。


    袁氏笑了笑,開口道:「我家老爺就這個脾氣,讓劉管家見笑了。」


    「哪裏哪裏,是老奴失禮了。」劉希忙回應。


    「劉管家,你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安國公這樣的大府邸,妾身這樣的人家幾乎是沒見過的,這說話怕會有些沒輕重,請別介意。」袁氏頓了下,「安國公府既然是聘娶小女,而婚事又是聖上賜婚,這於禮怎麽都該做足了,不是嗎?


    「不怕你笑話,我就是個妾室,小女是我所出。這閨女不見得比得上京城裏大戶的小姐,但也是紀家心尖上的寶貝。加上我們老爺祖上幾代都是書香傳家,這禮數必然是要遵循的。」袁氏有條有理的說著,「我們紀家若是禮數不周,別人也不會多閑言,大不了說我們沒見過世麵,小家子氣,但國公府是有身分的大戶人家,禮數差池一點,若被有心人傳出去可不好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劉希一聽,心中頓時對袁氏刮目相看,這話哪是一個小戶妾室能說出來的,如此滴水不漏,每個字都插進了他心裏,加上本就自知理虧,這麽一來他也待不下去了,隻好說要回去與二爺商量好再來下聘書。


    直到小元送劉希出門,袁氏才嗔笑道:「無尤,你要和以藍站到啥時呀?」


    紀無尤從後頭走了出來,對袁氏盈盈福了一福,「娘親。」


    按著規矩本該叫姨娘,隻是紀家正室過世多年,紀守中本有扶正之心,又心疼女兒,覺得自家門裏不需分得那麽細,便許了紀無尤在家可以叫袁氏娘親,隻有紀為用還是叫袁氏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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