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拉過女兒,整理了下她有些淩亂的發,「為用都告訴你了吧?」


    紀無尤點頭。


    袁氏歎了口氣,「你爹爹本來要多留你兩年,想著十八再嫁,卻突然出了這種事,家中一開始也是措手不及。」


    「娘,無尤曉得的。」她坐了下來。


    「可是你卻不知曉大戶人家是非多,怎是你能應付得了的。」袁氏本想再說點什麽,想著女兒一路奔波也累了,便不再多說。「罷了,你先回房吧,這事以後再說。」


    紀無尤起身,「女兒告退。」說完便和以藍往後院去了。


    剛回房不久,紀無尤正在看書,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輕輕的咳嗽聲。


    紀無尤放下書卷,起身掀開門簾,看見父親站在門外。「爹爹?怎麽來了?」


    紀守中苦笑道:「婚事可知曉了?唉,為父並不是個好父親呀。」他突兀的說了這麽一句。


    紀無尤心中一酸,「爹爹一直都是好爹爹,何來這麽一說。」


    「為父為朝堂思慮得多,為這個家卻考慮得少了。本想給你選一門好親事,至少也該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才好……但這門親事卻不是為父心屬的。」紀守中的手微微顫抖,似乎不知如何和女兒說明心思,「聖上看不慣安國公的勢力大,腦筋卻動到了我一個區區禦史身上,倒是委屈我兒了。」紀守中在家中從來不忌諱提起朝堂的事情,所以家裏兩個孩子都明白朝堂的情形。


    紀無尤看著父親新添的白發纏繞在黑發中,顯得格外紮眼,忍不住勾著父親的胳膊道:「女兒本就不能一直守在爹爹的身邊,既是總要嫁人,哭嫁不如喜嫁,女兒想過的,嫁過去也不見得事事不如意。」


    她明白若是自己苦著一張臉,家人更會放心不下。


    紀守中看了看女兒,這丫頭如今已經生得亭亭玉立,早就不是跟在哥哥身後問長問短,拿著繡花針刺破手指頭的小娃娃了。如此的姑娘家配一個國公府的公子也算不得高攀吧?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別窮操心了。


    「更深露重的,早些歇下吧。」他拍拍女兒的手便回房去了。


    紀守中剛走,以藍就端著水盆進來放在架子上,拿起帕子浸水再擰了半乾,遞給紀無尤。


    「小姐,以藍會陪著您去安國公府,若是誰敢欺負小姐,以藍第一個不放過他。」


    紀無尤看著以藍豪言壯語的樣子,將帕子甩了過去,「好,大不了以藍和我一起被欺負,獨被欺負不如眾被欺負。」


    「小姐!」以藍氣得直跺腳,一邊洗著帕子,一邊說:「以藍說認真的,小姐卻當打趣,別人都說大戶人家內宅是非多呢。」


    紀無尤褪下外衣,隻著中衣,坐在床沿,「人家門內的是非與我何幹?我過我的日子就好。」


    以藍搖搖頭,「小姐就是太淡然了,都是佛經看得多了。但過日子,怎麽能靠著經書呢?」


    「你這個小妮子,不過虛長我一歲就開始說教了?快拾掇吧,要睡了。」紀無尤出口趕以藍,她今日已經被婚事弄得頭暈,不想連睡覺都不安穩。


    以藍這才趕緊收拾了水盆,退了下去。


    「我說小姐呀,您倒是挑個得眼緣的呀。」秦嬤嬤說著又把一匹新紅的料子拿到手邊,讓紀無尤看看。


    紀無尤掃了一眼,沒有心情挑,隻是搖搖頭。本想著自己的姻緣就算不是花前月下緣定三生,至少也可以合個眼緣,如今什麽都沒有,挑得眼緣的布料又如何。


    「小姐呀,不是嬤嬤說您,女人命都如此。」秦嬤嬤看著紀無尤,心中多少不舍,自家小姐雖說不上天姿國色,但是氣質溫潤淡雅宛如清蓮,人間少有。「本就是不能做主的命,好歹選個自己喜歡的衣嫁,也算是對自己的一點告慰。


    秦嬤嬤的話拉回紀無尤的心緒,她轉頭看了看每匹都紅得如斯豔麗的布料,不知怎地突然覺得這就是自己未來的寫照,別人看見的都是光鮮,誰也不去提其中的黑暗。


    「不如就這匹吧。」她隨便指了一匹顏色相對暗的,卻看見秦嬤嬤一臉為難,「若是不好,不如讓娘親給個意見,我實在不想看這些東西了。」


    「喲,是什麽東西讓我們無尤不舒坦了呀!」一道清亮的女聲傳來,接著門簾處走進一位梳著連環發髻,一身嫩芽粉衣的少女。


    少女明眸皓齒,白皙的皮膚被淡色的胭脂襯托得好似臘月的白雪一般,雖然是一身淡雅,但衣裳紋理上的暗蘇繡卻彰顯出低調的奢華。


    「郡主來了!」秦嬤嬤忙給來人請安,然後道:「既然貴客到了,那老奴先告退了。」說著就退出了門外。


    少女來到紀無尤的身旁,看著這些布匹,佯裝蹙眉道:「這是打發我們無尤呢,怎能送來這些不堪入目的勞什子來,若是我定然也看不上的。」


    紀無尤看著周青若故意皺眉的樣子,噗哧笑了出來,拿著手中的書冊就要打她,「叫你胡鬧,這京裏可還有能管得到你的嗎?」


    周青若坐在紀無尤的床上,嗔笑著,「我昨日才回京,一早連飯都沒吃幾口就趕著來看你,倒落下了不是。」


    「那真是我這個小氣丫頭的不是了。」紀無尤難得真心笑了出來,看到閨蜜擔心的過來看看自己,她心中安慰了很多。


    周青若擺擺手,端詳了下紀無尤,然後歎了口氣。


    紀無尤看著她,納悶問:「怎麽了?」


    「若是以後想見你,怕是沒那麽方便了。」周青若指了指外麵,「那邊一家子都住在一起,看你不比現在隨意。你說我皇帝伯伯怎就把你許出去了呢?」


    「秦嬤嬤說,女人的命,自己能做主的時候少,你以後也會這般的。」


    「我自小就知曉自己的命是皇家的,嫁也好不嫁也好,都是龍椅上那位說了算,習慣後就沒什麽感覺了,倒是你,本該能自己做主的……」她擔憂的說。


    紀無尤緩緩地拿起溫著的茶壺晃了晃,慢慢地把麵前的兩個青花小茶杯注上茶,又把茶壺放了回去,這才抬眼看周青若,淺淺一笑,「我這個婚嫁,怕也是敲山震虎的棋子。」


    「怎麽講?」周青若的眼睛靈動地轉了轉,似乎也有所感。


    「你也曉得,我爹自來就看不得權貴,耿直又倔強。安國公那邊從咱們大周開國就有不可泯滅的功績,幾代下來,林家的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撼動不得,聖上怕是常常被掣肘,對林家早就不滿意了。而我爹又是朝中對權貴最有意見的禦史,正巧隻有一個女兒,還是個庶出。聖上便指婚了,明裏暗裏都是告訴林家—— 聖上不舒坦了。」


    周青若苦笑,果然如自己想的一般,


    「無尤,你可知林善信在安國公府中的身分嗎?」周青若問,見好友搖頭,她又解釋,「林善信是安國公第三個孫子,安國公二兒子的嫡出。就我所知,他自小就是個神童,傳說文武雙全,安國公寵得很呢。他也是我太子堂哥的伴讀,堂哥不輕易誇獎人的,對他也格外青眼有加。很多人都說指不定安國公這爵位,將來會被他繼承呢。」


    紀無尤聽到這裏,輕輕笑了,「原來如此,這婚一指,林三公子與安國公的爵位怕要失之交臂了吧,我還沒嫁就已經這般攪和,怪不得下聘書時隻派了大管家來,看來林家已經把我當眼中釘了。」


    「什麽 」周青若勃然,「林家也太不知好歹,竟然敢打發個管家來!」


    紀無尤冷笑,怪不得如此不待見,人家不是禮數不周,是壓根來紀家發明火的,怪不得惹得爹發那麽大的脾氣。


    「林家就是再尊貴,能比我周家尊貴嗎?」周青若還在氣頭上。


    「罷了,罷了。」紀無尤見好友握著茶杯的指節都泛白了,忙接過空茶杯,「人家本來可以襲爵的孫子,突然因為我這毀了前程,有點邪火怨氣也是人之常情。」


    「你也太好脾氣,以後嫁進去,還不知人家怎麽欺負你呢!」周青若最受不了紀無尤這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好脾氣。


    「我怎能和你比,也不是可以想發脾氣就發脾氣的。」紀無尤歎口氣,「走一步算一步吧,規行矩步就好。」


    「你呀!」周青若想了下,突然說:「這些天你就聽我的吧,我來弄,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兒,他們想委屈,我可不許。」


    紀無尤心裏觸動,知道好友的倔強勁又上來了,隻得點點頭。她明白,周青若這麽做是為了她,怕她以後在林家受委屈,便來給她撐腰。


    兩人說著話,周青若也漸漸被安撫了下來,紀無尤給她倒了杯茶,自己坐在床邊開始做繡活。


    周青若邊喝茶心中想著,八年了,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身那個每次都不肯讓她悔棋,說著舉手無悔的小小無尤竟然要出嫁了。她還以為無尤會嫁給那個一副小夫子樣的林湛盧,哪知五年前林湛盧隨著父親外放當官,到現在也沒回來,這便是有緣無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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