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刀的嚷嚷聲驚動了廂房裏的人,立即有幾個睡得淺的客人探出了腦袋來湊熱鬧。那幾個大燕探子亦是驚醒了,心知不對,收拾收拾又想跑。


    江月心豈能容忍他們再跑?立刻道:「顧鏡帶人去追!看緊了!別再讓他們跑了!」


    顧鏡聞言,立時去了。原本圍著顧鏡的打手,這下俱和江月心打了起來。刹那間,入春樓裏一片混亂。花娘的尖叫混著兵戈鈍響,充塞了整個大堂。


    段千刀鐵青著臉,隔著人群,怒指江月心道:「姓江的!你又來惹事!」


    江月心左手拎了個人,一腳踩在板凳上,喝道:「段大少樓中窩藏大燕探子,這又怎麽說?」


    這幾個大燕探子熟門熟路,也不知是來了入春樓幾回。他們說話都是大燕口音,段千刀又豈能不發覺?還不是為了掙點銅臭銀子,便置之不理。


    段千刀被噎了一下,惱道:「今日你須得留下來,讓小爺打你三巴掌解解氣!」說罷,便要人去扣住江月心。


    隻可惜江月心不是那麽好抓的,麵前的人來一個打一個,見一對打一雙,一點兒也不落下風,且她身姿靈活如遊魚飛龍,令人眼花繚亂,竟是一點兒都碰不到。


    吵吵鬧鬧好一陣子,外頭的天漸漸陰了下來,倏忽傳來了沙沙雨聲。沒一會兒,入春樓的大門忽得「吱呀」敞開,門檻外露出一道灰白色身影。


    雨已下得有些大了,似織了一張無色細網,將門口那男子也羅在其中。


    那男子收起手中一柄素麵油紙傘,傘骨輕攏,便抖落了半階絲雨;側過身來,露出細瘦脖頸與清雋輪廓,原是王延。


    「段大少,手下留情。」他將傘擱在門邊,不緊不慢地撩了衣擺,跨過檻來,「段老先生有一封信,要在下轉交給段大少。」


    他行來時的步伐也不快,可身姿偏有種說不出的貴氣,似群鶴裏生來為首的那一隻。雖外表文文秀秀的,可卻隱約帶著刻入骨子的倨傲。原本鬧騰不停的打手們,都暗自退了下去,不再說話了。


    段千刀聞言,微微一疑。


    「段老先生」,說的自是他祖父,撐起段家半壁榮華的段鷹。段鷹年歲已大,如今退居京城榮養,早已不出江湖。


    是什麽樣的事兒,能驚動祖父段鷹?


    段千刀半信半疑,接過了王延遞來的信。啟信一閱後,段千刀表情微變,對王延冷笑一聲,道:「真難為你一介窮書生,還勞動我祖父差我關照你,說你若是出了差池,我也不用做這個當家的了。」


    王延笑笑,道:「謝過段大少關照。」


    段千刀有些惱,又道:「老子可沒說過放這姓江的離開。」眼珠子一轉,他又有了個主意,對王延道,「這樣吧,俗話說‘杯酒釋恩仇’,你若賣我一個麵子,喝了我的三杯酒,我就放這姓江的走。」


    江月心怒道:「我不過是來捉拿探子,不偷不搶,你憑什麽扣我?」


    段千刀道:「在這入春樓裏,我段千刀就是王法!我說了江月心不準來,來了就不準走!」


    眼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王延歎道:「段大少,我喝就是了。」


    段千刀見他應得爽快,哈哈大笑起來,立即差花姑娘去廚房打了三杯烈酒來。沒一會兒,便有三個小金盞擱在了桌上,酒香撲鼻,極是鬱烈。


    段千刀坐了下來,指著那酒杯,道:「喝!」


    王延瞥一眼酒杯,伸手就要去拿。


    說時遲,那時快,江月心的手橫了過來,搶在他之前,奪起那小金杯便往喉中倒。


    她一口悶了第一杯,以手背抹唇,哈一口氣,道:「王先生看模樣就是不會喝酒的,我代他喝!」說罷,擲了金盞,又如牛飲茶似地喝了餘下兩杯,滴酒不剩。


    三杯酒飲罷,她拽了王延的手,喝道:「我們走。」


    說罷,氣勢洶洶地扭身而去,直直地出了三道門,一眼都不看那段千刀。


    出了門,立時便是潑天蓋地的雨水。


    江月心看著雨水,頃刻間傻了眼,她這才想起王延的傘還在屋裏頭。可折過身去段千刀麵前拿傘,似乎有輸了些氣魄。更何況,現在再回去,指不定那段千刀還要怎麽折辱人。


    「要不這樣吧,」江月心與王延商量道,「我家就在附近……」


    她說話時,王延一直盯著自己胳膊瞧。她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還握著王延的衣袖子不曾鬆手。當即,她便漲紅了臉,立時放開了手去。


    「我家就在附近,」她咳了咳,小聲道,「王先生若是不嫌麻煩,借我披風撐一撐,去我家中拿把傘吧?我怕回了入春樓,段千刀會對你不客氣。」


    王延伸手接了雨絲,頷首道:「倒也可以。」


    於是,江月心利索地抽出披風,抖在了王延頭頂,要他跟著自己一塊兒跑。


    好在江家就在附近,前後不過一條巷子,跑幾步就到了。兩人俱是沒怎麽淋濕,隻讓頭發和衣袖處沾了些水珠子。


    周大嫂子原本正摟著孫子在門口看雨,見到江月心匆忙跑來,立刻嚷道:「心心怎麽回來了?今日不是有差要辦?」說罷,搓了手要去接江月心手裏披風。


    披風一掀,看到偌大一個男人,周大嫂子還嚇了一跳。


    「中道落雨,便想著回來取柄傘。」江月心對周嫂子道,「給我和王先生各自備傘。」


    周嫂子「誒」了一聲,便匆匆去找傘了。好半晌,她才掛著訕訕笑容跑回來,為難道,「小姐啊,你爹與大富今日去上香,一道撐走了兩把傘,家中隻餘下一把破了口子的。要不然……等雨勢小了再走?」


    周嫂子話裏話外都是不好意思,可江月心卻迅速地緊張了起來。


    ——她……她可不是故意要把王延留在這兒的啊!


    ——這一切都是巧合!


    她微呼了一口氣,轉向王延,問道:「要不然,先在這兒避避雨,等雨小了再去尋顧鏡?」


    她說話時,眼眸微亮,璨若明星,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王延倚在屋簷下,垂著眼簾瞧雨水,身影瘦瘦長長的。聽了江月心的話,他微張了唇,似想答複什麽。就在此時,雨水中忽然跑來一道人影。


    「公子——公子——我給你送傘來了!」


    是手提一柄傘的王六。


    王六跑得氣喘籲籲,披著渾身的雨珠子,在王延麵前停下。他將傘遞給王延,露出討好笑容來,道,「見公子沒帶傘出來,我就趕緊偷偷摸摸去入春樓拿了,總算是沒礙事。」


    王延點頭,接了傘。


    一轉眸,卻瞥見旁邊的江月心露出微微失望之色,模樣頗像是失了家的幼犬,怪可憐的。


    想到方才江月心那副滿懷希冀的樣子,王延眸光微動,唇邊忽有了一道笑意。


    他試著開了開傘,慢悠悠道:「這傘怎麽壞了?我還是在這兒避一會兒雨吧。」半晌,又眼眸帶笑地望向王六,問,「是不是你把我的傘給折騰壞了?小六子。」


    江月心立時大喜,王六卻是摸不著頭腦。


    ——這傘,怎麽就壞了呢?明明方才還能用呢。


    雨聲沙沙,未有絕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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