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在震驚失落,甚至可以稱得上失魂落魄中,看著那兩個人說了幾句話,然後相攜一起離開了。


    鄭愈直接帶著蘭妱離開了大長公主府。


    一出了大長公主府,蘭妱便從他身旁撤了開去,笑容也收了回去,低眉順眼,改成了一貫的溫柔恭順。


    鄭愈是習武之人,這大雪天除了外麵的那件鶴氅,其實裏麵衣服穿得並不多,她驟然撤開,身旁沒了軟綿綿毛茸茸的依偎,一下子竟然就感到了冷與暖的分別,空落落的。還有她身上清甜的幽香,靠近時,會讓人覺得暖和,心裏格外安寧,離開了,便又回到了孤寂一人的現實中。


    鄭愈心裏隱約有失,可是麵色卻恢複了日常的冷硬。


    上了馬車之後兩人沉默了一會,蘭妱默默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那塊白玉項墜,明明那玉墜戴在外麵已經許久,觸手竟然仍是暖暖溫潤的,她這才知道這應該是一塊世間極稀少珍貴的暖玉了。


    她喚了一聲「大人」,小心地用雙手將暖玉遞還給他。


    鄭愈看了一眼那塊暖玉,再掃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她做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這樣,無比認真到虔誠,這也是她觸動他的,活在當下的感覺。而他,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活得像是一把沒有心,也沒有血肉的劍。


    她曾經跟他說過,她隻是想好好活著,可他耳邊卻又響起他祖母的那句「骨中藏媚,乃紅顏禍水之相」。


    可笑,他們那些人,向來,為了他們的目的,想誰死,就總有千萬條義正辭嚴的理由讓你去死。


    隻是,她想求活,跟著自己,卻可能更是條危險重重的死路。


    他聲音溫和了些,對她道:「收著,戴在身上吧,這東西放在我這裏也沒有用。」


    蘭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樣子不是受寵若驚,倒更像是拿到了一個燙手山芋。


    她剛說了一句「可是」,就被他打斷道:「貼身戴著,不要弄丟了,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大人。」


    蘭妱喚道。


    這種東西,她想到大長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寒毛都會豎起來,這種東西,其實她一點也不想收。


    鄭愈看出她頗有點膽戰心驚的樣子,沒理會她,目光落到她腕上那隻鑲紅寶手鐲,眼神凝了凝,道:「這手鐲回去後就摘下來,不必戴它。」


    蘭妱「嗯」了聲,那大長公主明顯不喜歡她,她送的這東西,而且還說了那麽一長串話,誰知道有沒有什麽深意。現在鄭愈竟然還特別點出來,那就更有問題了。


    她索性直接問道:「大人,大長公主說,這鐲子是先祖皇後娘娘送給溫妃娘娘的,這其中,可有什麽特別的?」


    鄭愈扯了扯嘴角,道:「聖宗皇帝的溫妃娘娘,出身平民,但深得聖宗皇帝的寵愛,不過她對明慈皇後很忠心,明慈皇後薨逝,不放心年幼的太子殿下,將他托付給溫妃,溫妃為表忠心,自服了絕子湯,表示以後定會待太子殿下如親生。」


    這是內宮史冊記錄的。


    蘭妱頓時隻覺得那鐲子古樸的花紋和鑲嵌的紅寶石像是下了什麽符咒似的邪性。


    她可不會為了任何人服什麽絕子湯,誰也不行。


    鄭愈看她一副想扔了那鐲子的神色,原本低沉的情緒詭異得稍好了些,他問道:「她可有為難於你?」


    其實剛剛他看她們兩人神色,應該比較像蘭妱欺負了周寶薇,隻不過,他們之間好像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他便就順勢問了這句。


    蘭妱搖頭,道:「大人放心,無論周三姑娘說什麽,我都不會有絲毫在意的,反而我看她受到的打擊比較大。不過大人,這樣的方式真的好嗎?我看周三姑娘那樣高傲的性情,原本她可能也並非是非要嫁你不可,可被我們這樣一激,說不定就還真會動了嫁你心思了。」


    鄭愈表情冷漠,淡道:「她的意願從來都不重要,我讓你那麽做,不過是做給大長公主,南平侯府,還有泰遠侯府看的。」


    蘭妱似懂非懂的點頭,但神色卻並不是那麽同意。


    鄭愈也看出了她的不讚同,他掃了她一眼,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以後我問你什麽,你直接實話實說即可。」


    蘭妱聽了,想到他不僅待自己不薄,更算是恩人,思量了一下,便認真道:「大人,大長公主我不是很清楚,但南平侯府若是真打算把周三姑娘許配給您,多半是出於朝堂考慮,若是如此,其實有我與否,都不會改變他們的決定。不,因為有我,他們可能還會更加急於和大人您聯姻。因為我是蘭家的人,您對我越是……寵愛,他們就會越擔心您偏向蘭家。」


    蘭貴妃和蘭家為什麽要把自己嫁給鄭愈,不就是為了拉攏鄭愈,對抗太子嘛。


    南平侯府的嫡長女可就是太子妃。


    想到這裏她心裏卻是「咯噔」一聲,道:「大人,他們,不會對我下手吧?」


    一時之間,隻覺得手上的那塊暖玉愈發的燙手。


    雖然蘭妱覺得朝堂之人應該一般不會冒著得罪鄭愈的風險,去隨便出手對付一個小小的側室,朝堂之爭,豈是自己一個小小側室可以左右的。但是內宅之中就很難說了。


    若是大長公主和南平侯府真的打算將周寶薇嫁過來,那大長公主,至少南平侯夫人是絕對不會容許自己有子嗣的,她是專門被蘭家培養送進權貴之家為寵妾的,這些內宅之事嬤嬤們都仿佛碾碎了磨成粉說給她聽過。


    而且,她又瞅了一眼手腕上的鐲子,大長公主今日特地屈尊降貴地召見自己,不就是為了敲打警告自己嗎?


    估計等她和周三姑娘的對話傳到她耳中,她更會將自己列入魅惑她孫子,絕對需要肅清的狐媚子那一列了。


    再加上,蘭妱的直覺向來敏銳。


    她覺得鄭愈怕不僅是和泰遠侯府的關係如同寒冰,就是和大長公主之間也不止是表麵那麽簡單,她看著,鄭愈可並不像之前秋雙和許嬤嬤所說的,對大長公主有多尊敬有加的樣子。


    那大長公主必定還會擔心自己會離間他們的祖孫感情。


    不過,蘭妱慢慢撥動著手上的鐲子,想讓她喝絕子湯以示誠,這大長公主也未免太能想了些,哪怕她是鄭愈的祖母也不行,不,就是鄭愈本人也不行。


    隻是子嗣,子嗣這事……她和他尚未圓房,說這個還尚早。其實她甚至當真不知道鄭愈會不會允許自己有子嗣,世家大族,一般正妻有子之前是不會允許側室妾侍先有身孕的。


    想到這個問題蘭妱的麵色就愈發地不好看起來。


    鄭愈看她好端端地說著話麵色突然就白了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隻當她是害怕那些人會要她的性命。是了,這丫頭……她第一次在蓮池亭求自己,本就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可不是為了求死。


    她的勇氣也本就是為了求生。


    不知為何,鄭愈突然就冒出個念頭,當初若是蘭家看中了其他合適的人,她會不會也用同樣的姿態去求那個人?


    若是當初自己沒有應下陛下的賜婚,以她的心性,怕也不會坐以待斃,那麽她又會去求誰呢?腦中閃過三皇子朱成祥的隱忍,她拒絕三皇子,是因為她很聰明,知道三皇子護不住她,所以不沾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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