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薇的麵色蒼白,她並不是真的蠢,隻是一向驕傲慣了,被捧得自大了一些而已。


    她抬頭看自己外祖母,扶著木榻的手有一些無意識的痙攣,她道:「外祖母,祖父祖母已經跟我說過,為了家族,為了大姐,我應該嫁給大表哥的。」


    「薇兒!」鄭氏拔高聲音,不可置信道。


    昨日來之前,女兒可還是有些不情不願的,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周寶薇沒理會她母親,隻看著大長公主,喃喃道,「外祖母,祖父祖母跟我說,泰遠侯府的爵位,陛下之所以一直按著舅舅的請封折子沒發,根本就是因為他屬意的其實是大表哥,對不對?」


    「因為,因為大表哥他是元後娘娘的外甥,陛下心裏其實一直惦記著元後娘娘,所以對大表哥才會一直重用提拔,哪怕大表哥身份尷尬,他也不肯讓乾表哥繼承侯府爵位,將來侯府的爵位定還是大表哥的,甚至,陛下他,說不定還是記恨著舅舅舅母的,若不是外祖母在,早不知怎麽處罰他們了……」


    「薇兒,你,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胡言亂語?!」鄭氏忙斥道。


    元後,元後娘家夏家,還有鄭愈的生母夏氏一直都是大長公主府,泰遠侯府,甚至是整個京城勳貴世家的避談的禁忌。


    元後是承熙帝龍潛為三皇子時的正妃,隻是當年北安王聯合異族謀反,接著匪亂又生,大周動亂,夏家被彈劾勾結亂黨,滿門下獄,當時三皇子妃正值有九個月的身孕,得到消息後一時受不住刺激難產身亡。


    當初因著夏家的事,三皇子都差點受到牽連,幸而皇帝賜婚,三皇子又娶了手握重兵的西坪甘家的嫡長女,也就是現在的甘皇後,之後三皇子又在平亂中立了無數戰功,這才穩定了自己的地位,後來更是在眾皇子爭儲中勝出,被立為太子,繼承了皇位。


    隻是當了皇帝的三皇子卻一直對自己的原配夏王妃念念不忘,雖然夏家謀逆之罪是先帝判下的,牽涉甚廣,不能翻案,但他繼承帝位之後還是不顧眾大臣反對追封了夏王妃為元後。


    眾大臣知道承熙帝這是為了讓元後能以元配的身份同他合葬,而且元後在死之時都未被廢,的確還是他的正妃,所以最後也沒反對到底,就由著承熙帝追封了。


    隻是此事到底成了一個禁忌。


    而鄭愈的生母夏氏,正是三皇子妃的嫡親姐姐,夏家被判謀逆,滿門抄斬,三皇子妃慘死,夏氏便也失了依靠,雖說罪不及出嫁女,但那可是謀逆大罪,更何況泰遠侯本就不喜夏氏,所以沒多久,泰遠侯便瞞著大長公主休了夏氏,逼得夏氏自縊身亡。而且,到底是自縊還是他縊都很難說。


    夏氏死時,鄭愈還是個不滿兩歲的幼童,夏氏不放心幼子,臨終前寫了一封遺書給寶相寺的東明大師,請求其照看幼子,但當時東明大師在外遊曆,一年後才回來,他回來時鄭愈已經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三歲的孩子瘦小的跟個一兩歲的孩子般,還身中異毒,若非東明大師幫其解毒,現如今墳頭大概都能長樹了。


    之後東明大師就將鄭愈帶到身邊養到了十歲才在大長公主的要求下將其送回大長公主府的,鄭愈不喜大長公主府,大長公主便將其一直養在了莊子上。


    所以,鄭愈就是這麽一個存在。


    朝中老臣都知道皇帝為什麽格外重用他,但他的身世就是這麽尷尬,眾人也不敢隨意在他的身份上做文章,免得觸了皇帝的逆鱗。


    鄭氏一邊斥著女兒,一邊卻又去覷自己的母親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則是黑著臉不出聲。


    周寶薇並不怕自己母親,她被鄭氏斥責,嘟了嘟嘴,跟大長公主道:「我沒胡言亂語,外祖母,這些都是我祖母跟我說的。」


    卻是當初周寶薇不太情願嫁給鄭愈,老南平侯夫人勸她之語。


    夏後和鄭愈的母親感情深厚,最是敬愛自己的這位長姐,也一直喜歡鄭愈,鄭愈出生後,就經常抱在自己身邊玩。皇帝深愛夏後,痛恨害死夏後長姐,折磨外甥鄭愈的泰遠侯夫婦,怎麽可能讓鄭乾繼承爵位。


    所以嫁給鄭乾,才真的很可能一無所有。


    大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周寶薇不知,仍是摟住了她的胳膊,半委屈半撒嬌道,「外祖母,祖父說,大表哥手中握有北疆兵權,一直是陛下拿來製約皇後娘娘娘家西坪甘家的武器,所以陛下並不希望大表哥娶我,陛下樂於見到大表哥和太子姐夫,還有我們南平侯府敵對。」


    「所以大表哥應下陛下的賜婚,要了那個蘭家的女人,拒絕我們南平侯府的親事,很可能不是大表哥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但隻要外祖母肯去和陛下說,陛下就有可能改變心意……」


    她聲音越說越低,最後低聲道,「外祖母,我,為了大姐,為了家族,我受點委屈並算不得什麽,我願意嫁大表哥的。更何況,大表哥做出寵愛那個女人的樣子,不過是陛下的命令,做給外麵人看的。」


    大長公主定定看著她,隔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當真願意?」


    「我願意的。」周寶薇低著頭道,此時她腦中又閃過他從雪中走過來的身影,還有他對著那個女人寵溺的樣子。


    其實她以前也並不是不喜歡他,她隻是惱怒他不像別人一樣眼裏有她。


    她也真的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自己的大姐。


    「隻是,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寵愛那個女人到底是做戲給別人看的,還是真的……對她特別。畢竟,大表哥他以前從來沒有那樣對待別的女人過。外祖母,我,我有點擔心。」


    大長公主拍了拍她的手,道:「這些事情你無需考慮,隻要你願意,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外祖母替你作主。隻是你若有心,這性子卻是要好好改改了,這段時間你便跟在我身邊好好學著吧。還有,剛剛說的那些話,以後就爛在肚子裏,切莫再提起了,知道嗎?」


    周寶薇點頭,她當然得改。


    大表哥最愛的是大姐,她照著大姐的性子改就是了。


    說起來現在想想,那狐媚子的輪廓,還有說話時的神情還真跟大姐有一點兒相似。


    蘭妱和鄭愈回了府,秋雙當晚就跟鄭愈詳細匯報了周寶薇和蘭妱之間在梅園的對話。


    秋雙麵無表情的匯報,鄭愈麵無表情的聽。


    秋雙心裏想的是,這個女人神經病,好端端的雪狐皮都被她的癔症給編排進去了,不知道夫人以後會不會就將那件裘衣束之高閣了。


    鄭愈此時腦中閃過的卻是,馬車上蘭妱認真著張臉說「她說什麽,我都不會有絲毫在意的」。


    她不在意周寶薇的話,並不是源自對他的信任,而是因為她對他的過往,或者有什麽女人真的不在意。他於她來說,不過就是一塊活命的浮木。


    不,她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她最後不是試探自己,問自己為何不直接娶妻嗎?他不在意自己,但她在意她在後院的位置。


    這就是她的冷靜鎮定。


    原先他肯定的,現在卻感覺有些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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