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她若是被賣到了藝坊,也再也不能過來這裏了吧。


    「你,是因為想我,所以哭成這樣嗎?至於嗎?還是因為太餓,想我的兔子?」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清冷卻帶著些笑意,蘭妱愕然的抬頭,就看到了那個人,熟悉的樣子。


    她抬頭呆呆地看著他,喃喃道:「你回來了?」


    其實這大半年,他沒有過來,她知道他是出征打仗去了。


    他們這個役區隸屬於林西千戶所,而他便是這個千戶所的正千戶。他們已經認識一年多,他早就告訴過她他的名字和找他的方式,她不過是略打聽了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誰了。半年前,他出征之前就跟他說過,若是有什麽事就讓她去營區找他。


    隻是,她不願意。


    因為,她是被流放於此地的軍戶役民,她雖然年紀小,卻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還知道,若是她祖父祖母還有嫡支那邊知道她和他有這麽一丁點的關係,定然會纏上去,逼著她去找他要好處,或者還不知道會逼著她做出什麽事來。


    他是個很好的人,卻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她是厚著臉皮總是吃他的烤兔肉,可是卻沒想纏著他,占他的便宜。


    她不願意打碎自己灰暗的世界裏那麽一點點亮光。


    所以她從來沒有去過他的營區找他。


    鄭愈看著她呆呆的模樣,小臉慘白,眼睛紅腫,嘴唇凍得發紫,此刻麵上還滿是淚跡。


    他皺了皺眉,從剛剛乍見到她的意外和莫名的心喜中回過神來,麵色也跟著沉了下來。現在天方剛亮,她就這樣坐在這個山洞裏,怕是昨晚就在這裏,卻是連個火都沒升。而且,他們認識一年,她何曾哭成這樣過?就是他們第一次認識,她被人拋下,在大雪裏走了一個多時辰,凍得都沒了人色,也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


    見到他時,那歡喜的眼神璀璨得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想來必是發生了什麽事,於她來說,還很嚴重。


    但他從來都不是性急之人。


    他拿了帕子扔給她,就去了生火,火生了上來,原先冰涼的山洞裏也頓時生出了不少的暖意,而且火光明亮,讓人的情緒瞬間也點亮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她,坐到她身邊,伸了手過去,蘭妱還有點懵懵的,但下意識卻是把自己剛剛擦了淚水的帕子遞了過去,他伸手,但沒去接那帕子,倒是整個將她的小手握在了手心。


    她的手小小的,卻冰寒入骨。


    他皺了皺眉,麵上仍是冷漠的樣子,手上卻是將她的兩隻小手都攥在了手心,小心的幫她慢慢揉搓著。


    她還小,她常跟著他打獵,在這大雪山裏,拉著她的手已漸是常事,她凍壞的時候,這樣幫她暖手也是有過的。可是那也已經是大半年之前的事,此時蘭妱被他的手握著,溫暖有力,大概因為突然遇到溫暖,還些微的有些刺痛,她嘴一癟,差點又哭了出來。


    他沉聲道:「什麽事,說吧。」


    蘭妱把眼淚憋了回去,道:「我阿爹要把我賣去藝坊。」


    鄭愈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蘭妱道:「我昨晚偷聽到阿爹和阿娘吵架,阿爹說藝坊老板出十兩銀子要把我買走,這樣祖父的病就能治了,家裏人也不用餓死了。」


    鄭愈的臉已經黑如鍋底。


    而蘭妱說完,壓在心上的大石卻像是驟然鬆開了一般,原先心裏那些惶恐害怕亂糟糟的情緒也緩了下來。


    她說完抬頭看他,看到他緊繃的麵色,眼中黑沉沉的嚇人,她有一刹那的膽怯,但小手在他的手心還是試圖捏了捏,鼓起勇氣跟他道:「哥哥,你,你能借我十兩銀子嗎?我以後,我以後一定能賺到還你。」


    起先她還有些猶豫,但說到後麵卻有了斬釘截鐵的味道,她覺得,她以後,肯定能賺回十兩銀子的。


    她知道,以他的身份,十兩銀子肯定是很容易拿出來的。


    以前他還隨手扔過一把匕首給她,就算她年紀小,也知道那樣削鐵如泥的匕首,還有那上麵暗嵌的寶石,價值定是比什麽十兩銀子還要值錢的。隻不過那樣的東西她放在身上不說保不住,還會惹人眼,可是她卻不舍得不要,所以就求了他,替她保存著,等將來再給她。


    可是她借的銀子,不管對他來說,是多還是少,她還是定會還他的。


    鄭愈定定看了小姑娘一陣,此時她睫毛上還掛著淚花,嬌嬌嫩嫩的,但臉上的表情卻無比的認真。


    他心中的怒氣和煩躁簡直壓不住,絲絲往外冒,他一向對外物無感,她能這樣撥動他的情緒,還真是不容易。


    他冷冰冰道:「哦,我給你十兩銀子,你要怎麽做?」


    他們是要把你賣了,你拿回去了十兩銀子,他們就不會再賣你了嗎?說不定還會更貪婪的想將你賣二十,二百兩銀子。


    他們竟然敢!


    他語氣很冷,脾氣很大,現在應該是在生氣中。


    蘭妱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他,向來都是這個樣子,可是他的人卻很好,所以此刻卻也顧不上那麽許多。


    他這般問她,她也皺了眉頭。


    是啊,拿了十兩銀子,就真的能解決所有問題了嗎?


    她性子表麵上乖乖軟軟,其實很倔,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還能繼續留在那個家中嗎?可是她現在這般小,還是軍戶役籍,她又能去哪裏?


    她突然就想起了她阿爹和阿娘口中所說的「顧二夫人的三百兩銀子」,「阿妱真正的身份,顧家若是什麽時候想起來了,要接她回去,到時候,你拿什麽還人家?」「若是顧家有心,怎麽會任由她跟著咱們被流放到北疆,而且顧家可是國公府,那顧二老爺可是好幾品的大官」……


    蘭妱從來不是什麽傻子,她自幼就聰敏得緊,先前因為在震驚和惶恐之中,也未細想,現如今跟鄭愈把話說了出來,情緒冷靜了下來,才發現了問題。


    她一字不漏的把這話複述了一遍給鄭愈,然後皺著小臉問道:「所以,我並不是蘭家的親生女兒嗎?」


    京城顧家,國公門第。


    鄭愈對京城勳貴世家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她一出口,他腦中便已劃過了她口中每一個人的履曆樣子,竟然是顧家女嗎?這可真夠荒謬的。但他自己的身份更荒謬,所以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語氣愈發的冷,道:「你想回顧家?」


    蘭妱聽出他的怒意,忙搖了搖腦袋,道:「不,不,他們既然是做大官的,他們不要我,我自然也不會要他們,我不會稀罕。隻是我想知道,若是我真的不是蘭家的親生女兒,我阿爹……他們既然已經拿了那個顧家的三百兩銀子,或許,以前還拿了更多,那麽他們再為了十兩銀子賣了我,以後我便再也不欠他們什麽了。」


    說到這裏,她腦中閃過母親一向疼愛自己的模樣,心裏痛了痛,可是他們都要把自己賣到那種地方了,難道她還要顧念什麽親情不成?她心底很清楚,雖然她阿娘維護她,但最後肯定違拗不過她阿爹還有祖父祖母的。


    鄭愈的神情緩了緩,他看著她有些猶豫的表情,道:「嗯,所以你想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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