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落座的一個客人聞言笑了,說:“那就坐下一起喝兩杯?”“好。”沙鷗舉止落落大方地看不出一絲扭捏,“稍等,我先去給您醒酒。”沙鷗走到吧台前,讓專職服務生從恒溫酒櫃裏取了酒,自己拿了兩個醒酒器,開酒倒酒,等時間差不多了,才回到剛才的那個卡座。三位客人,兩男一女,沙鷗詢問了口味後,給兩位男客倒上幹紅,又給那位女士倒了一杯幹白,倒酒的過程中,他停頓了一次,對那位女客說:“倒多少,可以了您告訴我。”那位女士笑容優雅:“心挺細啊弟弟,放心倒吧,和他們一樣,姐姐海量不怕。”沙鷗便不多言,倒完酒後在距離客人剛剛好的位置坐下,既不至於生硬疏遠,又不會顯得過分熟絡親密。介紹新酒的過程中,客人喜歡隨口開問,例如“什麽年份”、“全幹半幹”、“天然還是特種”之類,沙鷗一一作答,並在補充的過程的,將這個品牌的曆史、浸提工藝和一些酒客通常會感興趣的點做了完整介紹,他推酒時的嗓音始終清涼平緩,哪怕後來這三位客人又點了同款的兩瓶幹白,他前前後前喝了差不多也有一瓶的時候,神色聲線依舊與最初無異,是自始至終的克己不亂。最後結賬的時候,埋單的那位客人抻出一疊百元鈔票,笑著遞給他:“你可以啊,酒量不錯,人也挺有意思,下次我們過來,還點你?”沙鷗聽出了這最後一句話中的玩味之意,揣在口袋裏的左手用力捏了住了一顆冰糖,堅硬刺痛的觸感瞬時從指尖傳來,他垂下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濃密的陰影,回答卻未置可否,隻是說“歡迎下次光臨。”說完這句,衝他們頷首算是致意後,沙鷗轉身就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而那人手裏的疊鈔票,別說是接過來,從頭到尾他都吝嗇的沒有分給它半個眼神。第20章 失態周五早晨,手機在六點定時響起來。沙鷗閉眼從床頭摸到手機,憑著感知劃掉鬧鍾,大腦放空了幾秒鍾,而後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頭頂睡得炸起來的短發,看了一眼裏側睡得還十分香甜的弟弟,放緩了腳步走進廚房。從櫥櫃裏拿出一個砂鍋,淘米煮粥,冰箱裏還有昨天剩下的三個饅頭,沙鷗順手又拿了兩個雞蛋。黃瓜泡菜切成細條,饅頭切片,裹上蛋液,在平底鍋裏翻麵煎至酥黃,等裝了盤,估摸著米粥還要等一會兒,他才抽了個空檔去衛生間洗漱。九月下旬的天氣,早晚溫度已經有了涼意,沙鷗洗漱完,回房間叫沙雁還起床吃早餐。就在沙雁還霸占衛生間的間隙,沙老爺子晨起遛彎也回來了。沙鷗把早餐端上客廳的方桌,祖孫三人圍著桌子各自吃飯,氣氛有些不尋常的沉悶壓抑。沙鷗喝著粥,聽見旁邊的沙雁還察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事實上,每年的這個時候,家裏的氛圍必然要消沉窒息一段時間,離那個日子越近,越是格外明顯,而這朵巨大的、彌漫在家庭上空的陰雲散去的速度卻又格外漫長。沉默中,沙老爺子放下碗,終於開口,聲音帶著渾濁的沙啞:“下個禮拜,你倆別忘了去......”“忘不了,一直記著呢。”沙鷗截斷爺爺的話,刻意放鬆了語氣,“您再吃塊饅頭片,早上別光喝粥,沒等中午就餓了。”沙老爺子擺擺手:“老了,消化的慢,餓不著。”可能是年紀越大越容易深陷於悲慟之中,老爺子這麽一說,幹脆放下筷子,幹枯皴皺的手指揉了揉眼睛,“也是我命裏沒福,老了老了的,都到這把年紀了,居然讓黑發人趕了先,走在我前麵了,我......”“爺爺。”老爺子捂著眼睛站起來,衝兩個孫子擺擺手,“你們吃,我回屋再看看你們爸媽,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想他們。”沙老爺子步履瞞珊了走進了屋子,把房門輕輕掩上了。沙鷗看著那扇闔上的房間門,眸光閃動,握著筷子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指骨處漸漸泛起青白。直到一聲抽噎從旁邊傳來。像是從一場昏天黑地的夢魘中被人猛地拉回至現實,他肩膀驟然一顫,然後轉頭就看見了沙雁還通紅的眼眶。沙鷗嗓子又澀又酸,像是把一顆青檸檬生生揉碎了堵在喉間,苦澀的汁液從喉嚨一直流到心裏,逐漸麻痹了那顆方才還跳動有力的心髒。他用了捏了一下竹筷,開口時盡力維持著與平時無異的冷靜口吻:“別哭了,先吃飯。”沙雁還隻比沙鷗小兩歲,但是卻極其聽這個哥哥的話,父母在他剛上五年級的時候就突發意外,雙雙離世,是這個當時才剛上初一的大哥,用稚嫩柔弱的肩膀,頂起了這個風雨飄搖瀕臨傾塌的家。“哥......”沙雁還鼻子發酸,憶及過往片段,思念爸媽,更心疼哥哥,“對不起啊,不應該讓你操心,我......”“跟我說什麽對不起,你是我弟,再說,你也沒什麽需要我操心的地方,你成績好,性格好,知禮明事,連爸媽......”沙雁還忽而抬頭看他,沙鷗勉強勾了下嘴角,安慰道,“他們若是在,看你現在這麽優秀,也會欣慰的快吃飯,出門前用冷水捂捂眼睛,要不兩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你們附中的小姑娘見了,該以為她們校草被甩了。”見大哥臉上從始至終沒有消散的淡然笑意,沙雁還才吸了吸鼻子,終於破涕為笑。等沙雁還吃完了早餐出門上學後,沙鷗一直竭力維持在臉上的和煦麵具,終於在瞬間傾塌粉碎,明媚的情緒一寸寸從臉上剝落,掩藏在平靜舒朗之下的眉目中,寫滿了陰寒鬱躁。他起身,將碗筷收拾進水池,打開冷水洗碗。許久許久,四周的空氣安靜的落針可聞,他拿著碗的一雙手被冷水衝的通紅,整個人卻像斷了線的木偶,僵直機械,一動不動。直到一滴眼淚突然滾落,碎在沙鷗紅白交錯的手背上,他才像是被那猝不及防的灼熱溫度燙到了一般,猛地醒過神來,快速關上了水龍頭。深呼吸,緩口氣,平複情緒。這是他每次陷於混亂的情感泥淖中,慣用的自我調節方式。等收拾好屋子,將破碎淩亂的情緒重新封存好,已經過了他平時出發去學校的時間了。沙鷗臨出門前,走到爺爺房間敲了兩下房門,說了句“爺爺,我上學去了。”等了一會兒,聽見沙老爺子在屋裏應了一聲“好”,他才抓起外套,開門下樓。這一耽擱,遲到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到學校的時候,第一節 課已經開始了,好在一中的門衛保安以及熟悉了他平時晚來早走的操作,二話沒有,直接給他開門放行。第一節 地理課,地理老師張永輝和楊光一樣,是從高一跟班上來的,帶了他們其中大多數人一年多,對每個同學的基本情況早就了如指掌。因此這幫小崽子們雖然跟老師們插科打諢蒙混過關的事沒少幹,但在“輝哥”麵前,卻個個收斂,不敢造次。沙鷗站在二班門口,對上“輝哥”轉身投過來的那簇眼神,就知道要糟。果然,一聲“報告”還沒喊出口,就被“輝哥”先發製人了。“喲嗬!這誰啊一大清早站我講課的門口,這也不是學生到校時間啊,您哪位啊,副校長巡視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