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怎會甘心,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掀開張嬤嬤,剛要坐起身,瞧見提著裙子跑進來的夏懷茹。


    夏懷茹見此情狀嚇了一跳,驚呼道:「你們這是做什麽,不是替我娘來瞧病的嗎?快放開萱娘,放開她!」


    張嬤嬤不吭聲,冷著臉再度將楊萱摁在床上。


    孫嬤嬤捏著楊萱的鼻子。


    帶著濃鬱油腥氣的雞湯順著楊萱的齒縫灌了進去……


    前世,今生,場景慢慢重合起來,楊萱再忍不住,抬手掀翻了海棠木托盤,大聲嚷道:「來人,救命,救命啊!」


    青瓷茶盅打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當啷」聲。


    春桃與秦嬤嬤麵麵相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楊萱忽地又指著她們,聲嘶力竭地喊道:「走開,快走開,不要過來。」


    秦嬤嬤朝春桃使個眼色,兩人撿起地上碎瓷片,悄悄退出門外。


    楊芷聞聲自東屋出來,瞧見春桃手中碎瓷,冷聲問道:「笨手笨腳,怎麽伺候的?」


    春桃支吾著說不出來。


    秦嬤嬤歎口氣,「二姑娘有點不對勁。」


    楊芷瞪她一眼,「怎麽不對勁兒?我進去看看。」


    秦嬤嬤忙替她撩起門簾,「姑娘當心腳下,怕是有碎瓷沒撿幹淨。」


    雨終於下起來,很快地有點練成線,又匯成片,劈裏啪啦落在地上。


    天色比先前亮了些許。


    楊萱雙手掩麵,蜷縮著身子坐在地上,瘦弱而無助。


    楊芷小心地避開地上碎瓷,走近前柔聲喚道:「萱萱,萱萱。」


    楊萱抬起頭,大大的杏仁眼裏溢滿了淚水,少頃,張開雙臂抱住楊芷,「姐,我不想死。」


    「胡說八道,」楊芷隻以為她是怕雷聲,哭笑不得,「隻有那些大惡不赦的人才會被雷劈死,咱們又不曾做惡事,老天有眼,不會打死咱們的……快起來,地上涼,倘若染了病還得吃苦藥。」說著,用力拉起楊萱,讓她坐到美人榻上,又揚聲喚春桃端洗臉水進來。


    夏天的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過半個時辰已是風停雨歇。


    青石板上坑坑窪窪地積了水,被斜照的夕陽映著,折射出細碎的金光。玉蘭樹碧綠的樹葉上滾著殘雨,很快匯成水珠,顫巍巍地掛在葉尖,晶瑩剔透。


    院子裏充溢著雨後清新的泥土氣息。


    楊萱重新梳過頭發換了衣裳,與楊芷一道往正房院去。


    楊修文已經回來了,正低頭跟辛氏說著什麽。


    姐妹倆忙上前行禮。


    辛氏笑問:「剛才雷電交加的,你們怕了沒有?」


    秦嬤嬤欲言又止,楊芷已開口道:「有些怕,尤其有一陣兒,感覺雷電就在窗前,馬上要鑽進屋子裏似的。」


    楊修文朗聲笑道:「莫擔心,隻要不站在樹下就無妨。」側了頭,又問楊萱,「萱兒下午去竹韻軒了?」


    「嗯」,楊萱答應聲,「我沒進屋裏,就在院子裏等著。本來是想請爹爹幫我畫幾枝竹葉,我要給大哥繡隻扇子套。」


    楊修文笑著展開手邊兩張紙,「這裏有兩幅,你覺得哪幅好?」


    兩張紙上畫得都是竹。


    一張是新篁數竿,竿竿竹節分明修長挺直,像是出自夏懷寧,另一張畫著四五簇繁茂竹葉,應該是楊桐所作。


    平心而論,前者較之後者而言,更具竹之風骨與清韻。


    楊萱不假思索地指著後者,「這個好。」


    楊修文問道:「為何?」


    楊萱嘟著嘴道:「竹枝繡起來不好看,像是王嬤嬤手裏拿著的燒火棍,竹葉容易繡,怎樣看都是竹子。」


    楊修文溫聲笑道:「這麽一說,也有幾分道理。可單論畫技來說,前者看起來簡單,但竹枝清瘦堅勁,能畫成這樣至少得有兩三年的苦功,」又指著後麵的竹葉,「阿桐畫的竹葉形態尚可,但太過繁密,缺少靈性……不過這兩幅都不適合萱兒,等吃過飯,爹爹給你重新畫幾枝竹葉。」


    楊萱點頭道謝,「多謝爹爹。」


    辛氏笑著插話,「你們倆還得給你爹爹道喜,他新收了個資質極佳的弟子,正得意著。」


    楊萱愕然。


    他收的弟子該不會就是夏懷寧吧?!


    旁邊楊芷已開口問道:「是哪家公子這般有福氣投在父親門下?」


    楊修文和藹地掃一眼楊芷,笑道:「嚴苛地說,也不能算是弟子,他是阿桐的同窗,在書院裏另有師長。我隻是略加指點而已……他姓夏,名懷寧,祖籍山東,比你們兩人年紀都大,以後如果碰見要稱他一聲師兄。」


    果然!


    楊萱呆若木雞。


    既然夏懷寧跟楊修文有了師徒名分,以後他肯定會在竹韻軒出入。


    她不想再與夏懷寧有瓜葛,半點都不想,可又沒有理由阻止楊修文收弟子,隻能盡量避開夏懷寧,少往外院跑。


    楊萱沮喪不已,直到吃完飯跟楊修文到西耳房,親眼看著他畫好幾片疏朗有致的竹葉,這才覺得心裏舒暢了些。


    待她離開,秦嬤嬤遲疑著將打雷時候的情形跟辛氏說了說,「……二姑娘抬手把茶盅打了,又哭嚷不許人靠近,說別害她……那聲音聽著我心裏發怵,是不是被什麽醃臢東西衝撞了?」


    辛氏默默思量片刻,沉吟著道:「我也覺得萱兒有些地方不對勁,可仔細想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能是什麽東西衝撞了,難不成是河裏的水鬼……要不再讓李顯家的往田莊跑一趟,訪聽訪聽都哪家孩子落過水,等中元節時候給他們燒些紙錢,再給萱兒和阿芷求個護身符。」


    秦嬤嬤點頭,「行,我這就跟李顯媳婦說。」


    李顯家的就是楊萱的奶娘,今年還不到三十,因楊萱不願天天讓奶娘跟著,眼下她就管著家裏人的四季衣裳,倒也不曾閑著。


    楊萱完全不知道秦嬤嬤與辛氏的打算,連接好幾天,她都在玉蘭院跟楊芷一起繡扇子套。


    閑暇時,那些她不願記起的往事就會潮水般湧上心頭,壓得她沉甸甸地難受。


    洞房那夜便是開始。


    十七歲的夏懷寧肩寬腰細,單手鉗製住她的兩隻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嫂子,娘再三吩咐我,我不能不從,這也是為嫂子好,為我哥好,等嫂子生下一男半女,我哥有後,嫂子後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說罷,俯身下來。


    楊萱不願意。


    說好的是嫁給夏懷遠衝喜,夏懷寧跟著入什麽洞房?這根本不合禮法不守綱常。


    她拚命地掙紮,卻抵不過夏懷寧的力氣,她用力地呼叫,卻隻聽到兩個婆子在門外嘻嘻哈哈地談笑。


    最終仍是教他得了逞。


    回門時,楊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給辛氏聽。


    辛氏沉默許久,低聲勸她,「有些地方是有這樣的習俗,兄長如果早亡,小叔子可以要了長嫂,替兄長延續子嗣……況且,你要是有個孩子,往後的日子能好過些。」


    既然辛氏也這般說,楊萱隻能苦苦忍著。


    好在,過了頭一個月楊萱的小日子便沒有來,而夏懷遠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楊萱懷著孩子守寡,順便給爹娘守孝。


    消停的日子隻過了一年多,等夏瑞過完百歲,夏懷寧就打著看望孩子的旗號往大房院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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