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楊修文來接他,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無奈之下,隻得悻悻離開,偏偏辛漁跟在後頭追了句,「姐夫不願意來也沒問題,阿姐如果說句要跟姐夫和離,我也跟你走。」


    辛氏氣得心肝疼。


    這是自己親弟弟說出來的話?


    別人都盼著自家親戚和美幸福,她弟弟可好,竟然要親姐姐和離!


    辛家是詩禮傳家,幾時有過大歸的婦人?


    況且,她跟楊修文成親十幾年,恩恩愛愛舉案齊眉,倘或沒有辛漁這事,他們都不曾紅過臉不曾爭吵過。


    而辛漁張口就是和離,辛氏怎可能不生氣?


    楊萱輕輕握住辛氏的手,柔聲道:「娘別生氣了,舅舅是一時糊塗腦子犯擰,娘不跟他一般見識。」


    辛氏深吸口氣,拍拍楊萱,咬著牙道:「都三十歲的人了,別人都是三十而立,他是越活越倒回去了……辛家怎麽出了這麽一個人?」


    秦嬤嬤開口道:「太太,咱們是回去還是怎麽?」


    辛氏撩起車簾,仰頭看著杏花樓富麗堂皇的門樓一時拿不準主意。


    如果回去,這次豈不就是白來了,難道真要丟下辛漁不管?


    可要不回去,她實在不願意再見到辛漁,而且也沒有把握來說服他。


    楊萱默默地等著辛氏拿主意,無意中,透過撩開的車簾,看到一個人影從對麵酒樓晃晃悠悠地走出來。


    土黃色的裋褐,腰裏別一把長刀,身材矮粗卻是很健壯。


    就是與蕭礪合住在水井胡同那個姓王的胖子。


    三舅舅曾經說過,王胖子是個熱心人。如果他知道三舅舅在杏花樓,說不定會勸他回去,即便不能,請他們找幾個人把三舅舅拖回家裏就是。


    楊萱打定主意,眼看著王胖子就要走遠,顧不得跟辛氏招呼,忙不迭跳下馬車,提著裙角追過去,邊跑邊喊道:「王大人留步,王大人留步。」


    王胖子就是個小小的校尉,是錦衣衛最底層的軍士,除去街頭上那些小混混,還沒有被稱作「大人」,根本沒想到是叫自己。


    直到楊萱喊了好幾聲,他才狐疑地停下腳步。


    楊萱忙亂地行個禮,氣喘籲籲地道:「我是水井胡同第三家姓辛的那戶人家的外甥女,以前見過。」


    王胖子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還有印象,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笑嗬嗬地問:「你找我啥事兒?」


    楊萱喘口氣,「我舅舅欠了杏花樓的銀子被扣下了,今兒我們帶了銀子來贖人,可舅舅不肯回去,能不能麻煩大人……」話沒說完,就感覺背後涼颼颼的,緊接著一個低沉而冰冷,仿佛金石相撞的聲音道:「你跑這兒來幹什麽?」


    這聲音!


    楊萱莫名地顫抖下,回過身,麵前果然是白楊樹一般高瘦挺拔的蕭礪。


    他比她高半個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家大人呢?」


    楊萱正站在他的陰影下,整個人被他遮住,忙往旁邊挪開兩步,指向馬車,「我娘在那邊。」


    辛氏已經下了馬車,正白著臉急匆匆地朝這邊走來。


    蕭礪一手垂在身側,另一手按在刀柄上,靜靜地等著辛氏走近,這才開口:「楊太太,看您打扮和歲數,應該是見過世麵的。想必您也知道,但凡有父母帶著年幼的姑娘來這裏,都是為了什麽?」


    能是為什麽?


    正經姑娘沒有人會來這邊,哪怕是經過也不可能。在杏花樓門口打轉的,隻可能是爹娘來賣女兒。


    辛氏麵皮頓時漲得紫紅,衝楊萱道:「阿萱,回馬車上待著。」


    楊萱明白蕭礪的意思,焦急地解釋,「大人,不是這樣,是因為我舅舅……」


    「阿萱!」辛氏厲聲打斷她的話,「趕緊上車。」


    楊萱不敢再多語,磨磨蹭蹭地走到馬車邊上,再回頭,看見蕭礪正跟辛氏說著什麽。


    辛氏點點頭,從荷包裏掏出一張紙,又取出兩隻小小的銀元寶交給了蕭礪。


    楊萱還要再看,卻見蕭礪突然側頭朝這邊掃了眼。


    縱然隔著丈餘,冰冷的目光仍是像刀子般令人心悸。


    楊萱趕緊踩著車凳爬上馬車。


    不多會兒,辛氏回來了,臉色稍微鬆快了些。


    楊萱試探著問:「那位蕭大人說什麽了?」


    辛氏「嗯」一聲,「他要了十兩銀子酬金,今天就把你舅舅弄回去。」


    十兩銀子?


    楊萱錯錯牙,他還真能張開嘴要。


    錦衣衛的校尉年俸三十六兩,蕭礪現下升任為小旗,俸祿不會超過五十兩,這下可好,一開口兩個半月的俸祿有了。


    三舅舅不是說他是個熱心人嗎?


    想必當初的金創藥也不是白給的吧?


    可是,既然求到他頭上,也隻能任憑他索要,否則三舅舅這麽鬧騰下去,誰知道又會惹出什麽事來?


    想到此,楊萱道:「等稍晚陣子或者明天,咱們再往水井胡同跑一趟,看看三舅舅是不是到家了,免得他們白收了銀子不幹活兒。」


    辛氏點頭道:「明天吧,今天怕是來不及,你爹興許快下衙了。」


    楊修文對辛漁成見很大,肯定不願意辛氏過來,如果被他知道,說不定又得發脾氣。


    楊萱不想再看到楊修文跟辛氏爭吵。


    想一想,又開口,「待會兒囑咐下張奎,讓他瞞著些,別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辛氏淡淡答道:「不用,瞞是瞞不住,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你爹會諒解。」


    言外之意,往後不再管辛漁了。


    楊萱沉默不語。


    可能這就是辛漁想要的吧,跟辛家,跟楊家都撇清幹係,撇得幹幹淨淨的。


    楊修文下衙後,果然又跟辛氏起了爭執,可到晚飯時,兩人麵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並不像有過嫌隙的樣子。


    楊修文還體貼地替辛氏盛了湯,吃完飯也沒有馬上放筷子,一直等到辛氏吃完才放下。


    而楊萱卻又一次被罰了,是楊修文親自下得指令。


    禁足半個月,抄五十遍《女誡》,不得允許不準出玉蘭院,就連一日三餐也隻能在玉蘭院吃。


    楊萱憤懣地接受了處罰,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抄《女誡》,直抄到胳膊累得發顫才停筆。


    好在,辛漁的確被送回家了。


    據說是蕭礪叫了四個人將辛漁五花大綁,捆在牛車上推回去的。


    一路上辛漁將楊修文罵了個狗血噴頭,以致於王胖子看不過眼,掏出自己髒兮兮的帕子給他堵了嘴。


    辛氏仍是打發秦嬤嬤去了水井胡同。


    辛漁不讓進,隔著大門罵楊修文不是東西,揚言兩家一刀兩斷,永不往來。


    秦嬤嬤再敲,門突然開了,迎麵就是一盆冷水。


    秦嬤嬤裙擺濕了大半,怒氣衝衝地回來了。


    從此,不管是揚州還是京都,大家都知道白鶴書院的辛老三徹底被家族和親戚拋棄了,而辛老三也走上了吃喝嫖賭坑蒙拐騙的歪路。


    就在楊萱禁足這天,夏懷寧春風得意地來到楊家。


    他毫無懸念地通過了童生試,成為順天府學的生員,也就是俗話所說的秀才。


    秀才在見到官員的時候,無需跪拜磕頭,而且如果在府學表現出眾,每年有銀兩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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