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更時分才真正闔上眼,第二天自然又是晚起。


    蕭礪已經出門了,鍋裏溫著兩隻包子和一小盆小米粥。


    楊萱熱了熱,吃完早飯,揣著那支金釵出了門。昨天她在燈市胡同看到家銀樓,正好趁著蕭礪不在,把金釵換成銀子。


    銀樓夥計看了眼,嫌棄地道:「現在都不興這種式樣,誰會買這種釵?」


    楊萱不緊不慢地說:「式樣雖然不時興,但也不老舊,而且成色好,小哥是做慣這行的,肯定能瞧出是十足十的真金,稍微炸一炸,顏色就鮮亮起來了,自有識貨的願意買。」


    夥計連連搖頭,「那也值不了多少銀子,最多十兩就頂天了。」


    「十兩可不成,就是絞了當錢花也不止十兩銀子,何況還有手藝在,要不小哥拿戥子稱一下,到底多少份量?」


    正如楊萱所說,夥計在銀樓待了十幾年,伸手一掂就估摸出金釵的份量,肯定不止一兩金,又見楊萱生得細皮嫩肉的,身上衣裳卻是普通。


    猜想到她可能是個落敗人家的姑娘,便也不十分克扣她,遂道:「至多給你十二兩,再多一個銅板也是不能的。」


    「多謝小哥,」楊萱眯了眼笑,「能不能給我些零碎銀子,銀元寶用著不方便。」


    夥計道聲好,給她一隻五兩的銀錠子,兩隻二兩的銀錠子,其餘的都稱了零碎銀子,另外還特意換給她一吊銅錢。


    銅錢提在手裏沉甸甸的,楊萱心裏也有了底氣。


    既然她要在蕭礪家中住上好幾個月,那麽各樣事物都得置辦起來,至少不能像前天那樣,家裏連根針都沒有……


    楊萱先走進雜貨店,買了麵板、擀麵棍、火爐及大大小小的陶瓷盆等廚房用具,又去綢緞鋪買了湖藍、石青等好幾匹棉布,最後挑著顏色極淡的粉色雲紗扯了一匹打算糊窗子。


    現在五月底了,蕭礪家裏仍是糊著桑皮紙,悶熱不說,還不亮堂,不若窗紗透氣。


    因她買的多,且住在附近,夥計們應允待會兒給送到家裏去。


    買完物品,楊萱花六文錢買了二兩五花肉,再買了兩棵小白菜、兩根紫茄子、四根嫩黃瓜、一捆韭菜和一捆辮在一起的大蒜,少不得又花八文錢買了隻柳條籃子盛著這些東西。


    東西看著不多,提起來卻有些吃力。


    楊萱便學著街上那些婦人,將籃子挎在胳膊彎上,步履蹣跚地往家裏走。


    街對麵的醉墨齋裏,夏懷寧正打算挑選一盒新墨送給嚴倫的孫子嚴穀以作生辰賀禮。


    嚴穀大後天滿二十歲,要行弱冠禮。


    張繼自白鶴書院被查封之後就極少在外麵走動,可他跟嚴穀是表兄弟,這種場合定然會過去道聲喜。


    夏懷寧打得就是張繼的主意。


    這兩天,夏懷寧為了尋找楊萱真是煞費苦心,隻差畫出楊萱的小像貼在大街小巷懸賞找人了。


    他去水井胡同找了辛漁,又去榆樹胡同找了範誠,還跟楊芷打聽楊萱平素跟什麽人交好,喜歡往什麽地方去。


    楊芷被夏懷遠累得叫苦連天,可又怕被夏太太責罵隻能忍氣吞聲。


    饒是如此,夏太太也短不了敲打訓斥她,夏懷寧看不過眼,又見她與楊萱有三四分肖似,存了幾分憐憫,替她解過幾次圍。


    楊芷心存感激,又想找夏懷寧當靠山,見他詢問,便竹筒裏倒豆子,一股腦全說了。


    楊萱先前是跟秦笙姐妹好,這大半年跟秦家斷了來往,便隻跟辛媛好。


    至於楊萱喜歡往哪裏去,那就是大興的田莊了。


    夏懷寧沒打算去秦家,因為秦銘自打改弦易張之後,真正是夾起尾巴來做人,連門都很少出,絕對不可能摻和這趟渾水。


    剩下的便隻有辛媛。


    夏懷寧想在嚴家跟張繼來個偶遇,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


    因嚴倫最愛醉墨齋的鬆煙墨,夏懷寧便想投其所好買上一盒。


    正在挑選,眼角察覺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大街上閃身而過,夏懷寧忙扔下手中墨錠衝出去四下張望一番,瞧見前頭有個挎著菜籃子的纖細背影——步履輕盈,不緊不慢,一把隻手可握的細腰修竹般輕輕搖動。


    前世,夏懷寧曾無數次躲在僻靜處偷看楊萱,對她走路姿勢再熟悉不過。


    可這人穿一身寒酸的棉布衣裙,又挎著菜籃,這怎可能是嬌生慣養的楊萱?


    夏懷寧有片刻的遲疑。


    等他打定主意要追上去確認一番時,那人已經拐個彎兒往南邊走去。


    夏懷寧三步並作兩步,不等走進,隻看到那人走進椿樹胡同,轉瞬沒了蹤影。


    夏懷寧頓時懊惱不已,沿著椿樹胡同從東頭走到西頭,仔細數過去,這一排共六戶,家家都是門戶緊閉,根本沒法斷定適才之人到底進了哪個門。


    正發愁,忽聽「吱呀」一聲,從西邊第二家走出個約莫五十多歲的老頭,夏懷寧眸光一轉,上前拱手做個揖,「老丈請了,小可有事相求。」


    老頭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衣衫齊整像個書生,禮數又足,遂問:「什麽事兒?」


    夏懷寧歎道:「我本登州人氏,有個遠房表姑改嫁到了京都,姑祖母甚是牽掛,特吩咐我來找一找,也好往家裏送個信兒,以寬慰長輩的心。姑祖母年歲大了,不記得這後來表姑父的名諱,隻記得是住在椿樹胡同,家中有兩個女娃娃,算起來應該是十二三歲。我先前倒是看到個小姑娘挎著籃子走進來,不知道進了哪家?」


    老頭對周遭住戶可是門兒清,扳著指頭數算,「最東頭住的是位官爺,年歲很輕,肯定不是你那表姑父;第二家孩子都小,才六七歲,也不像;第三家空著好幾年沒人住;第四家跟我幾十年的老鄰居,家裏兒媳婦是明媒正娶的原配;最西頭那家就隻兩個姑娘,老大招了養老女婿,老二嫁在水磨胡同。後生怕是記錯了,這兒沒有你的表姑,往別處打聽吧。」


    夏懷寧謝過老丈,心有不甘地在胡同裏又徘徊一陣子,便瞧見綢緞鋪的夥計扛著好幾匹布料,「咚咚」敲最東頭那家的門,「家裏有沒有人,瑞慶祥送貨的,開開門」。


    緊接著聽到一管清脆的聲音,「來了,這就來了。」


    夏懷寧一顆心頓時高高提了起來,上前擠在夥計身前。


    夥計隻以為他是這家主人,往旁邊讓了讓,笑道:「您先請。」


    話音剛落,門被打開,楊萱俏麗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夏懷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她,喃喃喚道:「阿萱,我找你找得好苦。」


    楊萱毫不客氣地說:「您哪位?」


    夥計一聽,敢情兩人不認識,伸手將夏懷寧往旁邊一扒拉,「邊兒去」,扛著布匹繞過影壁問道:「姑娘,這布匹放哪裏?」


    楊萱不便讓外人進內室,可又不能放在廳堂飯桌上,遂推開西廂房,將裏麵一張半舊的木架子擦了擦,笑道:「勞煩小哥,先放這裏吧。」


    夥計放下布匹讓楊萱查驗了貨色跟數目,剛要出門,看到夏懷寧竟然不請自入,正站在院子裏一邊打量著一邊呼喚,「阿萱,阿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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