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氣不打一處來,扳著臉對夥計道:「我家當家的沒回來,這個人我不認識,看著癡癡傻傻的像是犯了瘋病,麻煩小哥請他出去吧。」


    夥計瞧夏懷寧呆愣愣的模樣卻是不像個頭腦清醒的,思及是自己將此人帶進來的,便衝夏懷寧喝一句,「走吧走吧,人家都說不認識你了,別死乞白賴地待在這兒,趕緊出去。」


    「你不認識我?」夏懷寧滿眼血紅地盯著楊萱,「你竟說不認識我?你爹娘都關在大獄裏受苦,我為了你恨不得把京都翻了個遍,你說不認識我。萱娘,那我問你,你是前生不是認識我還是今世不認識我?你說瑞哥兒是怎麽來的,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萱娘!


    是前世夏家人對她的稱呼。


    聽到這個詞,楊萱不由想起那些被夏太太責罵,被夏懷寧羞辱的日子,麵色變得煞白,咬著後槽牙道:「滾!」


    夥計這下真明白了,麵前這位還真是瘋子,什麽前生今世,是要唱一出《白蛇鬧許仙》?


    當即對夏懷寧更不客氣,揪住他衣衫,半拖半拉地拽了出去,還不忘對楊萱道:「姑娘掩好門,別再教人闖進來。」


    楊萱點點頭,緊跟著關上門落了門閂,無力地倚在門板上。


    她是恨透了夏懷寧,隻願永生永世再不瞧見他,可想起夏瑞,心裏卻酸楚得厲害。她是迫不得已才拋下他,夏懷寧又是為了什麽也置夏瑞於不顧?


    還有楊修文跟辛氏,到底在獄中受了什麽苦,是不是用了刑?


    楊萱垂頭喪氣地走進廚房。


    她是打算包餃子的,麵才剛剛和好醒著,菜已經放在盆裏,還沒有開始清洗。


    楊萱站在地當間兒,愣了好一會兒,終於定下神,先將肉切成兩半,一半捏上幾粒粗鹽醃了,準備留到晚上吃,另一半細細地剁成肉餡。


    剛剁好肉餡,用醬油和鹽並少許糖醃漬上,又聽到有人敲門,這次卻是蕭礪的聲音。


    楊萱趕緊過去打開門,除了蕭礪之外,還有雜貨鋪的夥計,推了獨輪車,將她買的各樣東西一遭送來了。


    而夏懷寧卻不知去了哪裏。


    楊萱微微鬆口氣,見蕭礪跟夥計已將東西搬進廚房,先將麵板和擀麵棍等急用的東西清洗了,放在太陽底下晾著。


    蕭礪著意地打量楊萱兩眼,問道:「你怎麽了,是擔心爹娘?」


    楊萱「嗯」一聲。


    蕭礪道:「我上午去牢獄瞧過,隻除了不得自由之外,他們精神還不錯。」


    楊萱忙問:「會不會用刑?」


    「不會,」蕭礪簡短地回答,「楊大人的性情……隻等著裁斷就好。」


    君子坦蕩蕩。


    楊修文做過的事情絕不會不認,哪裏用得著上刑?


    楊萱也深知這一點,默默地將小白菜洗幹淨,細細地切成末,又用力攥了攥,將汁水擠出來,跟先前醃好的肉餡混在一處,再加一點輾好的鹽末,挖一湯匙菜油攪拌均勻。


    此時晾在外頭的麵板已差不多幹了。


    蕭礪將麵板架到案台上,自發自動地擀起餃子皮。


    楊萱頗為意外,「大人會包餃子?」


    蕭礪笑笑,「小七在酒樓掌勺,做得一手好菜,以往除夕都是他和麵調餡,我們幾個一起包。我包得不好看,擀麵皮還行,又快又圓。」說著,滾圓的餃子皮就從他手中飛出來,果真不是吹牛,當真又快又好。


    楊萱抿抿嘴,扯出個勉強的笑,一邊包餃子,一邊問道:「大人回來的時候,可曾在門口見到個穿著寶藍色長衫的書生?他叫夏懷寧……」


    「沒看見,」蕭礪搖頭。


    他與夏懷寧並不相識,倒是聽範直提起過幾次,說這人年紀不大行事卻老成,學問也做得好,近來出入東宮很是頻繁,將來大有可為,還建議蕭礪多注意此人。


    這會兒楊萱又提起他,臉上明顯帶著異樣,蕭礪立刻戒備起來,「怎麽了?」


    楊萱道:「他先前跟我大哥同在鹿鳴書院讀書,關係頗近,又跟我爹學習時文策論……今天不知道怎麽找到這裏來,好一通胡言亂語,後來還是綢緞鋪的夥計把他趕走了。」


    蕭礪眸光漸冷,手底不自主加大力氣,麵皮黏在擀麵棍上。


    他扯下麵皮揉成團,重新擀成圓形,「回頭我弄隻大狗給你養著,要是再有人來,放狗咬他,」頓一頓續道:「若是有機會,你提醒你大哥,還是少給夏懷寧來往,這人……兩麵三刀,非常不地道。」索性把話說了個通透,「義父說他經常給太子出謀劃策,在幕僚中頗受器重……三月初,太子就決定給清理整頓那些說話不過腦子的文人,夏懷寧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楊萱並不覺得意外。


    前世就是太子登基為帝,改元豐順,夏懷寧跟她都清楚。


    這一世,雖然許多事情都改變了,她也不確定最後到底鹿死誰手,可自從三月以來,局勢已經漸趨明朗。


    夏懷寧明明知道前世楊家盡都被處死,也知道這世太子已經有所打算,可他卻隻字未提,連半句口風都不露。


    盡管他提了,楊修文也不會改變主意,可畢竟楊桐待他如兄弟,楊修文待他似子侄,他竟能冷血到仿似沒有這件事情。


    就是這種品行,還口口聲聲地說為她擔心,恨不能把京都翻個遍。


    他有臉說出口?


    楊萱咬咬唇,絲毫不掩飾心底的厭惡,「我早看出他不是好人,也沒打算跟他論交情,就是看到他鼻涕似的黏上來,覺得可恨。」


    蕭礪極快地掃她一眼,唇角彎一彎,「你別生氣,這事交給我去辦。」因見盆裏剩的餃子餡不多,便將麵皮都擀出來,「我去燒水。」


    說完往鍋裏添上水,再從院子裏抱進木柴,熟練地引了火。


    等到楊萱把剩餘的餃子包好,鍋裏的水已經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水泡上躥下跳著準備迎接餃子的到來。


    因不知蕭礪的飯量,楊萱有意多包了些,擺了滿滿一蓋簾,差不多五十餘隻。


    楊萱試了試,覺得端著有些吃力,蕭礪伸手接過去,「我來」,揭開鍋蓋,將餃子下進鍋裏,一邊下一邊用木鏟輕輕推動,免得粘連在一起。


    鍋裏的水頓時安靜下來,餃子沉在鍋底,少頃便一個接一個地浮在水麵上。


    蕭礪蓋上鍋蓋,往灶坑裏添了把柴火。


    楊萱看他動作熟練,像是做慣了的,一時頗多感觸。


    廚房曆來被認為是髒汙之地,男人下廚於前程不利,於家業不利,所以甚少男人會做飯,更遑論家裏有現成的女人在。


    楊萱嗟歎番,黃瓜洗淨拍成塊,捏幾粒粗鹽擀成末,灑在上麵,再倒少許醬油及醋。


    黃瓜的清甜夾雜著餃子獨有的鮮香,充溢在廚房裏。


    蕭礪蹲在灶前,一邊看著灶坑裏的火,眼角卻不受控製地瞧向旁邊——楊萱的羅裙隨著她的走動飄來蕩去。


    他從來不知道藕荷色會是這麽好看,飄逸輕盈,像天上的雲,幹淨得不染塵埃,而裙底下墨綠色的繡鞋時隱時現,像紛飛著雀躍著的蝴蝶。


    蕭礪深吸口氣,心裏滿滿當當的盡是滿足。


    一時,餃子熟了,蕭礪用笊籬撈出來四碟,擺在飯桌上,當中就是那盤涼拌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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