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屋舍發出清冷的光,令人不寒而栗,突然從裏麵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不過數息便戛然而止。


    楊萱嚇得毛骨悚然。


    蕭礪察覺到,用力攥了下她的手,抬腳踏上台階。


    有個頭目模樣的人迎上前,低笑道:「……還以為你今兒不來了,放心吧,都好著,倒是另外還有件事,今兒發賣下人,找出個楊府的姨娘,說姓王,死活不願被發賣,也給送進那牢房裏了。」


    蕭礪用力拍下他肩頭,「你的情我都記在心裏,容日後再報。今兒我帶了太子手諭,麻煩你宣讀一下。」攬過楊萱,介紹道:「楊府二姑娘,想見見她爹娘。」


    頭目接過手諭大致瀏覽一遍,又很著意地打量楊萱眼,笑一笑,「好說,兩位請跟我來。」


    引兩人走到左手邊牢房。


    長廊隻三尺寬,陰暗潮濕,望過去好像沒有盡頭似的,牆壁上嵌著桐油燈,發出飄忽的綠光。


    楊萱緊緊握住蕭礪的手,寸步不敢遠離。


    走過兩間牢房,蕭礪停住步子,低聲對楊萱道:「前麵就是了,你跟魏兄弟進去,盡量請楊大人早點把讚文寫出來,不用著急,有什麽話慢慢說,我總會等你。」


    楊萱再走兩步,借著微弱的燈光,隱約辨出蜷縮在牆角的辛氏的身形,淚水頓時噴湧而出……


    楊萱見過辛氏剛生產的樣子,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滿頭滿臉的汗,卻是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她也見過辛氏發怒的樣子,神情凝重,雙唇緊緊抿著,眸子裏盡是責備;更多的是看到她溫和而親切的笑。


    不管是什麽情況,辛氏的衣著總是幹淨得體,氣度總是優雅大方。


    而現在,辛氏跟其它牢房的犯人一樣,坐在稻草上,蜷縮著身子,看上去軟弱無助,沉寂得仿似一灘死水。


    在她的麵前,楊桂小小的身體躺在地上,看不出是累了還是困了。


    楊萱再忍不住,哭著撲到鐵門前,哀聲喚道:「娘,娘!」


    有差役舉著火把過來,頭目打開銅鎖,放楊萱進去。


    辛氏緩緩抬頭,瞧見楊萱,頓時站起身子,驚喜道:「阿萱?」隨即沉了臉,「你怎麽也進來了,是被他們抓到了?」


    楊萱跪在她麵前,已是泣不成聲,片刻,擦把眼淚,搖搖頭,「沒有,我來瞧瞧娘。」


    辛氏俯身拉起她,仔細地上下打量著,見她雖然穿著粗衣布衫,漿洗得卻幹淨,手上臉上也都白白淨淨的,不像受過苦的樣子,遂放下心,急切地問:「這幾天你躲哪裏去了,懷寧說到處找你找不到。」


    楊萱低聲道:「我去找蕭大人了,就是先前住在三舅舅隔壁的蕭大人……別人我不敢找,怕靠不住。」


    那個隻有數麵之緣的蕭大人就能靠得住?


    辛氏本能地想斥責她幾句,轉念想起楊萱仍是毫發無傷地站在麵前,可見那人確實靠得住。


    楊桂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喊一聲,「乳娘,肉丸子炸好了嗎?」


    坐起身,瞧見楊萱,高興地道:「姐,中午廚房裏炸丸子。」四下瞧瞧,小嘴癟起來,「肉丸子呢,我想吃肉丸子。」


    辛氏溫聲道:「桂哥兒再睡會兒,睡著就有肉吃了。」


    楊萱心頭便是一酸,才剛憋回去的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滾落。


    這時,頭目清清嗓子就著火把的光芒念完太子手諭,指指楊萱跟楊桂,「太子慈悲,念你們年幼無知,特赦倆人無罪,可以走了。」


    王姨娘上前問道:「我呢,我們幾人何時出獄?」


    頭目道:「上麵沒發話,我也不知道,到該出獄的時候就出獄了。」將手諭在幾人麵前虛晃一下,對楊萱道:「楊姑娘有什麽話還請盡快,我這裏擔著幹係不敢容姑娘耽擱太久,說完了就喊一聲。」走出牢房,將銅鎖依然鎖上了。


    楊萱瞧眼負手站在牆角的楊修文,低低喚聲「爹爹」,又招呼楊桐,「大哥」。


    楊桐抬手摸摸她的發髻,「萱萱受苦了……往後得勞煩你照顧弟弟。」


    「不,我擔不起這個責任,」楊萱搖頭,跪在楊修文麵前,淚眼婆娑地道:「爹爹,蕭大人托人走了門路,若是爹爹肯替太子殿下寫篇歌功頌德的讚文,就能有轉機……爹爹,弟弟還小,大哥也不曾娶妻生子,都指望爹爹照拂。」


    楊修文垂眸看著腳前的女兒,長長歎口氣,「阿萱是想讓爹爹學趙子昂?」


    楊萱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這還是前朝的事情,蠻夷入侵中原重建朝廷,蠻夷的王屢次降尊紆貴力邀趙子昂出仕,趙子昂抹不過情麵做了官,雖然僅有一年便辭官不做,仍是飽受世人詬病。


    即便本朝,但凡文人提起趙子昂,都會麵帶惋惜地搖搖頭。


    連帶著趙氏後人都跟著沒有臉麵。


    楊修文又道:「五柳先生不為鬥米折腰,得‘靖節’之諡號,名垂千古……萱萱,咱們楊家素以節義為重,但求與心無愧,不問名利浮華,更是將生死度外。」


    楊萱無力地低下了頭。


    王姨娘終於聽明白了,先前她混在下人堆裏,不願意被發賣為奴,又見到辛氏等人被帶到這邊的清靜牢房,隻以為楊修文有路子能出獄,所以哭著喊著嚷出自己的身份,要求到這邊來。


    沒想到楊修文竟是已經做出必死的打算。


    王姨娘頓時晃了手腳,跪在楊萱身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老爺,老爺您可不能糊塗,這不是別的,是關乎生死,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咱們……」伸手抓住楊桐袍襟,「阿桐,快求求你爹,咱們不能眼睜睜地去送死,你還得考狀元呢。」


    楊桐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姨娘,這不但關乎生死也關乎名節。就算父親寫下讚文,死罪可赦,活罪難免,哪朝哪代也沒有犯官子孫應考的先例。眼看著同窗都能做官,我心裏會是什麽滋味,與其一生抑鬱不得誌,不若慷慨赴死,也為楊家賺得清名。」又看眼楊萱,「萱萱,你好好照看弟弟,請個好先生教他讀書。」


    楊萱淚如雨下。


    楊桂現下還小,家裏諸事牽連不到他頭上,可是楊桐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倘或他不顧楊修文意願,非要偷生,以後不但沒有做官的可能,也許還會連累楊桂的名聲。


    現今,楊修文跟楊桐都一心赴死,固然靖王那邊的人會感其氣節,就是太子殿下也未必不會為之所動。


    以後別人說起楊桂的父兄,隻會說「品格如鬆不懼生死」。


    兜兜轉轉,今生還是走上了前世的軌跡。


    楊家人仍是要午門問斬。


    那麽上天為何讓她重活一世,就隻為了讓她知道前世的真相?讓她撫養弟弟長大,為楊家留一絲血脈?


    楊萱頭疼欲裂,而眼眶幹澀得難受,想哭卻已經沒有了淚水。


    辛氏上前扶起楊萱,溫聲道:「阿萱,這都是命。你帶阿桂走吧,往後多費心教導他。」


    楊桂倚在辛氏腿邊,不情願地說:「我想和娘在一起,還有姐,一起回家。」


    楊萱牽起他的手,「阿桂乖,姐給你做肉丸子吃。」


    楊桂看看辛氏,又看看楊萱,猶豫不決。


    辛氏推一把他,「去吧,吃飽了給娘也帶幾個過來。」


    楊桂點點頭,鬆開攥住辛氏裙擺的手,奶聲奶氣地對楊萱道:「姐,走吧。」


    門口舉著火把的差役聽到動靜,打開鐵門,蕭礪一個箭步閃身進來,跪在辛氏麵前道:「楊太太,我姓蕭單名一個礪字,今年正是弱冠之年,有意求娶二姑娘,望楊太太與楊大人成全。」


    楊萱嚇了一跳,差役也驚訝萬分,一時竟忘記鎖門,就那麽傻愣愣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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