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更是料想不到,本能地拒絕,「不行!」


    蕭礪猛地抬起頭,烏黑的眼眸幽深得像千年寒潭,直直地盯住辛氏。


    辛氏看眼牢房門口小巧纖弱的楊萱,又看眼麵前肩寬體壯,近乎八尺高的精壯男子,心底一片悲涼。


    她是想給楊萱許個斯文儒雅的書生,而不是這樣的武夫。如果日後有個言語不合,蕭礪動起粗來,十個楊萱都不是對手。


    可思及先前楊萱說別人靠不住,且如今寄住他家,又不能不委婉一些。


    深吸口氣,放緩了聲音,「阿萱的親事,是要她自己做主,她相中哪個就嫁哪個,可有一條,不管嫁給誰,都需得及笄之後才能行禮。」


    蕭礪「霍」地起身,沉聲道:「我等得及,成親時,我會稟告二老。」


    言語極是篤定,好像適才辛氏那一番話就隻是兩個字,「可以!」


    說罷,大步往外走,走到門口頓一頓,「我會照顧好萱萱和幼弟,但請放心。」擁了楊萱出門。


    差役「當啷」掛上鎖,仍舊鎖住了。


    楊萱木木地走幾步,回頭去望,隻看到陰暗的長廊裏,飄忽不定的綠光……


    夜真正是深了,月亮已是半滿,高高地掛在天際,冷眼俯瞰著世間芸芸眾生。


    楊萱低頭,瞧見自己跟楊桂的身影,就在腳底下,小小的一團,仿佛不經意就會消失不見。


    蕭礪牽了馬過來,輕聲道:「三人不能同時騎馬,你抱著弟弟騎,我給你們牽馬。」


    楊桂聽說要騎馬,高興得不行,也不怕生,張開雙臂讓蕭礪將他抱上去。他腿短,沒法跨坐,隻能側坐著,蕭礪怕不穩當,將外衫脫下來,擰成繩,束在楊桂腰間,另一頭緊緊地係在馬鞍上。


    又讓楊萱踩著他的膝頭上了馬。


    待兩人坐定,這才慢慢牽了馬往回走。


    楊桂開始覺得新奇,手舞足蹈地指著路旁的屋舍笑鬧,走不過一刻鍾,困意上來,小腦袋一點一點,竟是睡著了。


    一路上靜寂無聲,隻有馬蹄踏在路麵發出單調的「嗒嗒」聲,偶有查夜的士兵經過,蕭礪亮出腰牌也便應付過去。


    楊萱腦中一片空茫,沒有悲哀也沒有憂傷,隻感到身體從內而外地累,而路漫長得好似走不到盡頭似的,看不到半點將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礪終於將馬停下,展臂對楊萱道:「到家了。」


    楊萱抱住他脖頸,茫然地說:「大人,我好累。」


    蕭礪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裏,柔聲安慰,「回去睡一覺,什麽都別想,有我在呢。」


    片刻,鬆開楊萱,打開,把馬牽進院子裏,這才將楊桂身上衣衫解開,問道:「讓弟弟跟我睡,你好生歇一歇。」


    楊萱搖搖頭,「怕他半夜醒來喊人,還是跟我睡。」


    蕭礪遂不堅持,將楊桂放到東次間床上。


    楊桂翻個身,熟練地擺成個大字,仰麵躺下了。


    蕭礪無奈地搖搖頭,走到楊萱麵前,低聲道:「先將就一晚,明兒我去買張大床回來。」


    楊萱輕輕「嗯」一聲,在床邊坐下了。


    蕭礪站了數息,轉頭走出去。


    楊萱聽到他在院子取柴火,聽到他嘩啦嘩啦倒水的聲音,又聽到他把馬牽到東跨院。


    她知道自己該過去搭把手,可是她懶得動。


    跨坐在馬上走了大半個時辰,兩腿酸得不行,而心更累,仿佛沒有了知覺沒有了感情,整個人都是木木的,隻想就這麽呆呆地坐著。


    不大會兒,蕭礪複又進來,手裏端著一盆水,走到床前半蹲著絞了帕子,輕輕覆在楊萱臉上。


    他蹲在床前,絞了帕子,輕輕覆在楊萱臉上。


    盆裏兌了熱水,帕子有些燙,卻極舒服。


    那種怡人的溫度自毛孔滲進五髒六腑,楊萱像驚蟄之後的蟲蛇,一點一點自僵硬中蘇醒過來。


    她接過帕子,輕聲道:「我自己來。」


    蕭礪仍是半蹲著,月光透過雲紗照進來,在他臉上泛起亮白的銀輝,他幽深的黑眸映著明月,閃出動人的光彩,「萱萱,你還有我,我總是在的,不會舍棄你,不會拋下你,不管你在哪裏,我總陪你左右。」


    楊萱凝望著他,心裏堵漲得難受。


    楊修文為了氣節不管她,辛氏為了愛情拋下她,楊桐為了名聲丟棄她,楊芷為了活著遠離她。


    當她以為自己仍是跟前世那邊孤零零地無依無靠的時候,卻有人願意給她溫暖,給她支撐,蹲在她的麵前說不離不棄。


    楊萱展開帕子,再度蒙在臉上……


    有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沁出,無聲無息地湮沒在帕子裏。


    片刻,楊萱深吸口氣,將帕子自臉上揭下來,放進盆裏洗幹淨,正要去晾上。


    蕭礪攔住她,「我去吧,你把弟弟外衣脫了,待會兒給他也擦把臉,擦擦手。」


    楊萱點點頭,也不點燈,就著清亮的月光給楊桂褪下外衣。


    楊桂仍睡得香,嘴巴無意識地嚅動著,也不知夢裏是否吃到了肉丸子。


    蕭礪另外換了水來,看著楊萱給楊桂擦洗過,這才端了水出去,低聲道:「不早了,你歇下吧。」將門掩上,離開。


    楊萱將楊桂往裏挪了挪,側身躺在床邊,原以為會睡不著,沒想到頭一沾枕頭便闔上了雙眼。


    夢裏紛紛亂亂,時而是夏太太叉腰指責她不守婦道,時而是辛氏撫著她的發髻道別,時而是孫嬤嬤端著湯碗朝著獰笑,時而又是陰暗的長廊中,有人拖著粗重的腳鏈緩緩行走,所及之處,有暗紅的血跡從地裏滲出來,散發出陣陣腥臭。


    而她就站在血跡中央,眼看著血液一點一點欺近,很快就要浸沒她的繡鞋。


    楊萱尖叫一聲醒過來,正對上楊桂驚恐的眼眸。


    楊桂「蹭」從床上跳下,「蹬蹬」跑出門外。


    不多時,蕭礪端著湯碗進來,「你醒了,先把藥喝了。」


    湯碗是青色粗瓷,正嫋嫋散著白汽。


    楊萱驀地就想起夢裏那隻青瓷湯碗。


    孫嬤嬤一手端著碗,一手捏住她的腮幫子,油膩的雞湯順著她的齒縫流進嘴裏,而更多的灑在她青碧色襖子的前襟上。


    楊萱打個寒顫,眸中本能地生起幾分戒備,剛想起身,卻感覺頭疼得仿似要炸開似的。


    而後心一片濕冷,小衣早就被汗浸透了。


    蕭礪溫聲道:「先前看你一直未起身就進來瞧了眼,覺得臉燙得厲害……方才郎中把了脈,說是染上了風寒,並不嚴重,隻是氣滯於胸鬱積不發,容易肝失疏泄,另給開了個紓解的方子。藥一直溫在爐子上,你趁熱喝了。」


    楊萱定定神,將枕頭豎起來,斜靠在上麵,接過碗,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未正三刻,」蕭礪回答,手掌一翻,掌心出現一小塊冰糖,「喝完藥解解苦,鍋裏還溫著小米粥,待會兒我給你盛一碗。」


    楊萱捏著鼻子將湯藥一口氣喝完,把冰糖含在嘴裏化了,這才想起應允楊桂的肉丸子,忙問道:「阿桂中午吃的什麽?」


    楊桂高興地說:「早上吃肉包子,中午蕭大哥買了四喜丸子。」


    他倒是個自來熟,才隻半天工夫就喊上「蕭大哥」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娘斂財 卷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澐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澐曉並收藏嬌娘斂財 卷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