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該走的路。」他不會後悔。


    「那她該怎麽辦?你要她等你,不覺得太殘忍?」一個愚蠢、一個傻氣,剛好一對。


    「她最終會忘了我。」


    他沒看錯吧?


    月魄的眼神竟然透著幾許溫柔,他聽聞過其他妖魔對月魄的形容,殘忍無情,隻遵從魔主的命令絕不違背,那樣的魔如今卻顯露一絲柔情,他這才確認他對春萼的感情是認真的,也不知該不該祝福他們,畢竟等在前方的是一條荊棘路,絕不好走。


    「不如你帶著她走吧,我幫你們找個地方讓你們躲藏,你身上的魔氣已經被手銬腳銬封鎖,隻要再把春萼的仙氣隱藏,你們便不會被找到。」看在他們這般癡情的份上,他能幫一點小忙。


    「如此一來,她將永遠都無法回天界。」


    「這是必然的,因為她沒有帶你前往天罪崖便是背叛了天界。」


    「不……我已經決定等她醒來立刻前往天罪崖。」走了一個魘刃,誰知下一個又會是誰,他不願用春萼的性命來換取相處的時間,他寧可她平安無事。


    「分開也無所謂?」


    「我隻是想再見她一麵……沒有我,她才能平安,更何況她還有她的蓮王大人以及她的朋友……」即使未曾見過春萼常掛在嘴上的蓮王大人以及其他花仙,他也能感受春萼對天界的一切有多想念;每至六月,她便會找尋蓮花的蹤跡,這一切他全看在眼底,她的落寞都寫在臉上了。「我和她注定走上不同的路,等我離開之後,她會忘了我的。」


    仙與魔,短暫的交會已是幸運,盡管短暫,也是他此生最美的記憶。


    「唔!」他的左手再次劇烈疼痛,他握拳咬緊牙關。


    春萼忽然坐起,不發一語立刻握住他的左手,她神色平靜,想必適才已聽了他們的對話。青碧本以為跟在他們身後可以獲得樂趣,沒想到這會兒竟弄得他的心情份外沉重,真是始料未及。


    「我去附近散心。」扔下這句話,青碧化作青煙消逝。


    月魄不知春萼聽了多少,不敢開口問,默默無語。


    春萼則是低著頭,專心幫他減輕痛楚。


    夜,無聲;風,無語。


    黑雲之後的冰月灑了一地淡淡的暈黃,稍微柔了此夜的冷肅。


    兩人的呼吸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特別清晰,慢慢地,呼吸聲相疊了,月魄的痛也梢稍降低,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百年前兩人首次會麵的那日情景。


    「……自我們相識開始,我好像總是在替你療傷,每次看你受傷,我都好難受,因為我無法替你分擔傷痛,隻能看你放不下我,又在我麵前強顏歡笑;明明很痛,偏偏還要忍住不能被我察覺……月魄,我曉得自己最終必定會成為你的包袱,隻要你開口,我就會走,可是我根本不希望你叫我走,因為我舍不得你,我想一直一直陪著你,陪你看你最愛的落日、聽你最愛的河流聲、過你最希冀的平凡日子,可是、可是……」說到此處,她再也說不下去,滿腔的難受無處可說。


    他們都清楚這些小小的心願很難達成。


    她是仙、他是魔,最初便已注定殊途。


    交集,僅有一瞬,之後便是各自走上不同的路。


    「春萼,閉上眼。」


    春萼乖乖閉上眼睛。


    她感覺月魄抱住自己後腳底立刻騰空,她雙手環抱他,完全信任他,不知過了多久,腳終於落了地,還看不見眼前有什麽,已經先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睜開眼睛。」


    月魄話語方落,春萼睜開眼,震驚地倒抽了口氣。


    眼前的美景,她想她永遠都忘不了——一池青色蓮花映在眼前,讓她感動不已。


    「這些蓮花……是?」


    「春萼,我曉得青蓮是你的本命,所以在此地栽種一池青蓮,育空你便能過來替我照顧這些蓮花,相信我,五百年……一眨眼很快就會過去。」他伸手環住她的腰,汲取她身上的清香撫慰身體的痛楚。


    五百年真的很快,真的……


    春萼抓住他的手,閉上眼,靠著他胸口傾聽他的心跳。


    「月魄,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了你,我一定會等你。」無論月魄之前是誰,她如今看見的是眼前的他——一個溫柔、不擅言詞的魔。


    他的眼底永遠盛著抹不去的惆悵。


    他總是以她為重,將她的感覺列為優先。


    他說他此生最大的奢求便是和自己過著平凡的日子。


    她不會忘了他,還會代替他好好照顧這片青蓮。


    她會等候他,五百年的光景不過五次花宴而已……真的很快。


    是夜,笛聲不止,千言萬語也訴不盡滿腔感慨。


    他送了她一池青蓮,換得她的笛聲長夜相伴。


    夜,無盡。


    情,不止。


    翌日,他們返回三界交會,直接前往天罪崖。


    守在天罪崖的天將接過春萼交出的天旨,二話不說立刻將月魄帶進天罪崖。


    月魄沒有回頭,隨著天將步入,春萼不得進入,隻能站在外頭望著逐漸遠去的身影露出一臉落寞。


    青碧注意到她的表情,深深歎了口氣,「月魄是誰我不能對你說,因為我還想保住這條小命,不過我能跟你說的是,他這趟進去,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出來了。」也不想想他是什麽身份,天界好不容易抓住他怎可能會讓他再次重見天日。


    春萼轉頭,滿臉驚詫。「……為什麽?」


    「因為他……唉,這些你自個兒去問他,總之,他這趟進去是休想再出來了,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別讓他進去。」他清楚唯有春萼方可改變月魄的心意。


    月魄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離開天罪崖?


    永生永世……


    春萼,我曉得青蓮是你的本命,所以在此地栽種一池青蓮,有空你便能過來替我照顧這些蓮花,相信我,五百年……一眨眼很快就會過去。


    原來月魄是騙她的,為了讓她心安,他隻得編織謊言安撫她。


    永生永世都不能離開天罪崖?


    為何他竟能如此心甘情願?


    為什麽?


    那是我該走的路……她最終會忘了我。


    因為他認為她終究會忘了他是嗎?


    永不相見,然後慢慢遺忘……這是他要的最後結果嗎?


    「月魄——」春萼衝上前,天將卻擋住她的去路。「月魄,別走!你聽見了嗎?我後悔了,不要離開我……那一池青蓮你回來陪我一塊照顧,我不要你走!回來好嗎?」


    為了月魄,她情願違反天旨也不想失去他。


    「春萼花仙,此地是天罪崖,不可亂來!」天將低斥。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睡裏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


    無須分離,當下,她已能體會相思卻相思不得的痛,見不到會思念,會有等待,然而如果永生永世都不能相見,這份相思又該如何處置?


    伴隨一日一日加深的想念該如何遺忘?


    他說這是他該走的路……那她呢?


    放棄相思,然後忘了他嗎?


    不……


    「月魄,別走,求求你,別走啊……約定好五百年,難道你要食言嗎?你不是要我陪著你?月魄,回來吧!」她垂淚,相思成空,淚如河,他對她的好又該如何割合。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縱然幹山萬水也勝過朝夕永不見之痛。


    「春萼花仙,快離開吧,這裏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你……」天將欲勸春萼離去,結果沒能來得及說完便倒地不起。


    春萼看見倒在地上的天將,抬起頭,臉上的淚水被蹲在身前的男人輕輕抹去。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落淚。」


    每走一步,腳上的鏈子仿佛也加重,讓他艱困地抬不起步伐,他試著不聽,她絕望般的哭聲依然穿雲而來,他不能也做不到對她視而不見,所以,他隻有轉身——


    春萼搖搖頭,抱住他,淚水再度潰堤。


    「我當初隻是想再見你一麵而已,能讓你喜歡上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春萼,回去吧,這條路隻有我能走而已。」這是他選擇的路,不可能帶著她。


    「要走我們一起走!」


    「難道你能放棄你的蓮王大人?」


    蓮王大人……春萼略微躊躇的神情很快得到解答。


    「蓮王大人……還有其他花仙陪伴,可是你隻有我,我不陪你,誰能陪你?月魄,若你真的喜歡我就不要輕易舍棄我……一定還有別的路可走,我們一塊想辦法,你不要留下我一個,我很笨,一定會忘記照顧那些青蓮的。」


    「你別哭了。」她一哭,他也跟著痛。


    「那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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