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道:「我試試吧,我辛家表姐嫁給了真定張繼,就是張兆的嫡次子,張太太是嚴大人之女。我許久不見表姐,正好去看看她,如果能求得嚴大人的字畫最好,如果不成的話,就請羅掌櫃畫一幅好了。他似乎很懂的樣子,說我竹枝太肥,菊花太嬌。」


    前麵兩句話還好,後麵兩句明顯帶了些怨氣。


    程峪一聽便聽出來,莞爾笑道:「羅進言語耿直,眼力卻是極好的……不過姑娘的畫也有可圈可點之處,用筆細膩,還有那個那個……」


    支吾了好幾句,終是找不出可用來誇讚的詞,又換了話題,「姑娘若是空閑再想想其它法子,咱們的鋪子要做得好,做成京都頭一份,得有咱們的獨到之處。想不出大家商議商議,說不定就成了。」


    楊萱點點頭。


    這話倒是不錯,羅進跟錢多就覺得她畫的紙箋不好賣,可程峪不就想出主意來了?


    兩人正商議著,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喊叫,「楊二,光天化日之下,你……」


    楊萱應聲望去,門口處站著一人,穿寶藍色杭綢棉袍,頭戴黑色儒巾,麵皮淨白,一雙桃花眼。


    原本很有幾分意氣風發,可因臉上明顯的不忿,頓時失了斯文氣度。


    正是多日不見的夏懷寧。


    程峪不動聲色地搖搖頭,看向楊萱。


    楊萱麵色很平靜,隻做不是喚自己,淡淡掃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卻見從夏懷寧身後走出一女子。


    十五六歲的年紀,梳著婦人的圓髻,戴一對赤金蝴蝶簪,披件鑲兔毛的玫瑰紫緙絲鬥篷,許是走得熱了,鬥篷係得並不嚴實,露出裏麵水紅色的襖子,湖藍色羅裙。


    是楊芷。


    楊萱記得清楚,這件鬥篷是王姨娘的。


    辛氏懷楊桂那年,父親從揚州回來,帶了幾張皮子。


    珍貴的白狐皮給辛氏做了件大紅鬥篷,姨娘不能穿大紅,就做了件玫瑰紫的,用的是兔毛。


    而那支蝴蝶簪是楊芷十一歲那年,辛氏送給她的生辰賀禮。


    如今東西仍在,人卻沒了。


    楊萱不願見到夏懷寧,本想掉頭離開,可看到楊芷,又改變了主意。


    站在原處,等楊芷一步步走過來。


    楊芷眉眼開闊,走路姿勢與未嫁前明顯不一樣。


    楊萱垂眸,譏刺一笑。


    夏懷寧果然還是弟代兄職,替夏懷遠入了洞房。


    也不知道夏懷遠是幾時故去的,夏太太能容得她穿成這個模樣?


    少頃,楊芷走近,楊萱屈膝福了福,喚道:「姐。」


    不等楊芷應聲,夏懷寧已開口喝道:「萱娘,你穿成這樣,跑酒樓幹什麽?」側眼瞧見程峪手中紙箋,隻當是跑在楊萱跟前獻殷勤,怒火更是蹭蹭往上躥,隻是礙於他身上官服,略略克製了些,拱拱手,冷聲問道:「不知這位如何稱呼,在何處高就,將萱娘引到此處意欲何為?」


    穿青色常服,隻是個六七品的小官。


    夏懷寧依仗自己能出入東宮,豈會將程峪放在眼裏?


    程峪淡淡笑道:「在下姓程,至於供職之處,公子若能考中進士,自會知曉。」說罷,看向楊萱,目光和煦了許多,「已經到飯點了,不如要兩個小菜湊合湊合。」


    當著夏懷寧的麵兒,楊萱肯定要給程峪麵子,點點頭應聲好。


    程峪喚來跑堂的夥計,囑咐道:「請櫃上看著準備幾個菜,兩人吃。」


    「好勒」,跑堂痛快地答應著,揚了聲道:「程爺的吩咐,菜隨意,兩人份。」


    完全視夏懷寧於無物。


    夏懷寧盯住楊萱雙眸,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先生跟師母屍骨未寒,你就拋頭露麵,先是有個姓蕭的,這會兒又出來個姓程的,不怕師母九泉之下寒心?」


    礙於酒樓客人漸多,夏懷寧總還顧及楊萱的名聲,聲音壓得低,語調卻惡狠狠的。


    楊萱長長歎口氣,對楊芷道:「姐的這對釵是母親送給你的,現下爹娘和大哥都葬在大興莊子,姐若是得空去燒炷香,磕個頭吧?父親見你如今過得好,穿金戴銀的,肯定很高興。還有姨娘被流放到湘北,正趕在六月酷暑的時候啟程,我托人打點了衙役五兩銀子,一轉眼大半年過去了,再沒聽過姨娘的消息。聽說許多人受不住勞苦途中故去,一張蘆席卷著扔到路邊……姐要是有路子,就托人打聽打聽,好歹也生你一場。」


    楊芷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天才嚅嚅道:「我是想去祭拜父親母親,可婆母管得緊,拘著不讓出門,還嫌父親是犯官,連孝都不許守。我是當兒媳婦的,怎能違逆婆母?」


    瞧見楊萱身上碧色衣衫和鬢角白色珠花,又解釋道:「平常我也不曾穿成這般,因為還沒出正月,而且是出門給相公抓藥給小叔買布裁衣,這才戴了釵簪。」


    原來夏懷遠還健在!


    能吃藥就說明有康複的希望,否則夏太太絕不會浪費半點銀錢。


    既然夏懷遠仍在,他們叔嫂兩人一同出門算怎麽回事。


    竟是半點忌諱都沒有嗎?


    楊萱低下頭,眼角瞥見跑堂端了盤子過來,微微一笑,「姐問心無愧就好,不用對我說這些,失陪了。」


    提了裙角在椅子上坐下。


    夏懷寧自打進門,那雙眼基本沒離開過楊萱的臉,自然也沒忽略她腮旁一閃而過的笑意。


    就如,前世,他將楊萱壓在牆邊,用力撕扯她衣衫,而後又賠禮時的笑容一樣。


    滿是譏刺與嘲諷。


    楊萱定然猜到了他跟楊芷之間的瓜葛。


    夏懷寧忽地有些心慌,上前兩步站在桌旁,「萱娘,我考中舉人了,二月底的春闈也會下場……總會考出功名來。」


    楊萱低著頭,他隻能瞧見被額發遮住的半邊麵孔,和發髻旁小巧潤澤的南珠珠花。


    白得有些刺目。


    等了片刻不見楊萱抬頭,夏懷寧咬咬唇,「萱娘,之前說過的話,我不會忘記,也希望你能記著。總有一天……你會求我……」


    直到夏懷寧與楊芷到偏遠的角落坐下,楊萱才舒口氣,抬起頭歉然道:「程大人,對不住,我先走一步。」


    程峪輕輕搖頭,「無妨,人在路上走免不了遇到瘋狗,攆走就是。阿礪臨行前囑托我們照顧你,你不必見外,把我們當成兄弟就好……七弟現在極少做純素的菜肴,倘若不吃,怕辜負他的美意。」


    楊芷瞧著桌上擺著的四道素菜,眼眶一酸,默默地坐下來。


    定定神,低聲道:「他姓夏,名叫懷寧,曾跟我大哥是同窗,還跟我父親學過時文策論……範公公知道他。他曾說過,會一條一條堵死蕭大人的路,讓他不能升職。」


    「荒謬!」程峪笑笑,溫聲道:「吃飯吧,待會兒怕冷了。」拿起一雙筷子遞到楊萱手裏。


    兩人沉默著吃完飯,程峪付了銀子,與楊萱一前一後走出門外。


    夏懷寧雖也正吃著飯,一雙眼睛仍舊時不時往楊萱那邊張望,見他們兩人離開,隻想拔腿追上去,跟她解釋一二。


    楊芷見狀,低笑,「小叔真要豁上前程去追萱萱?」


    夏懷寧愣一下,「什麽意思?」


    楊芷道:「小叔能豁出去,我也能。讓眾人都看看兩女爭一男的好戲,或者讓人知道姓夏的舉人老爺調戲長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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