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燉一盆大骨湯,將瘦肉與黃豆炸成肉醬,下了一大鍋麵,打算吃炸醬麵。


    李山是江西人,平常極少吃麵,要吃也隻吃湯麵,還不成吃過這種麵。


    隻是看著碗裏麵條勻稱勁道,醬汁油汪汪香噴噴,裏麵好幾塊大肉丁,而盤子裏堆得整整齊齊的菜碼,有翠綠的黃瓜絲,雪白的水蘿卜絲,嫩黃的雞蛋絲,宛如一幅美不勝收的畫。


    李山口舌生津,足足吃了三大碗還不解饞,隻礙於臉麵不好意思再盛,可投向楊萱的目光卻多了幾分異樣。


    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生得嬌滴滴的,卻是能開鋪子,會打算盤,寫一筆好字做得一手好針線,竟然還有一手好廚藝。


    而且家裏大大小小五六口人全是仰仗她生活。


    真難為她能應付得來。


    李山頓生仰慕之情,不由對楊萱的鋪子多關注了些。中午趁楊桂兩人歇晌之時,對楊萱道:「國喪既過,紙箋不能隻賣那種素色的,倒不如另外刻些牡丹芙蓉等花卉,或者前人佳句印在紙箋上,屆時與食盒一道送往有司胡同,想必能有人喜歡。」


    李山所言並非空談。


    才子向來多情,那些隻懂聖賢書的呆子不在內,但凡喜歡詩詞歌賦,擅長琴棋書畫的,無一不愛流連青樓。


    李山往常也時不時與同窗相約去有司胡同玩樂,雖不至於眠花宿柳,但也結交了幾位紅顏知己,隔三差五就會書信往來,互相傳遞一些多情的詞句。


    這種情話寫在大白紙上略嫌蒼白,可要旁邊點綴一株牡丹,兩對蝴蝶,可就旖旎多了。


    楊萱聞言尚在猶豫,李山又自動請纓,「左右我閑著無事,這一兩天就能畫成,屆時姑娘看看,能用就用,不能就算了……隻不知姑娘這裏是否有畫筆顏料?」


    開春時,楊萱特意買過顏料,此時便尋了出來。


    李山沒用太多,隻調了出大紅與鬆綠兩種顏色,不大工夫,畫出一株盛開的牡丹。想一想,另外畫了朵半開的牡丹花,解釋道:「盛開的花瓣有深淺之分,花心需得另調黃色,若是畫半開的,隻用紅色便可,而且輪廓簡單,更容易雕刻。」


    楊萱讚歎不已,「先生畫技當真了得,寥寥數筆便將花之神~韻描繪出來,實在令人欽佩。」


    李山笑道:「姑娘若是想學,幾時我教阿桂他們,姑娘可以一道。」


    楊桂等人才開始就學,等到學畫豈不要到一年之後?


    楊萱將李山此話當成戲言,一笑便罷。


    卻不知李山是當真想要教她,甚至已經在腦海裏設想過無數遍,兩人並肩站在案前相視而笑的情形。


    隻是,現下他主要職責是教授兩個小的讀書,還得抽空溫書,以便明年開恩科能夠考中進士。


    而且楊萱也忙,前幾天剛做出夏衫,這會兒又打算買布做秋衣了。


    李山家境富裕,往年在家時,母親總是冬天裏把春天要穿的衣裳做出來,夏天會把冬天衣裳拿出來拆洗晾曬,事事都準備在前頭,這樣即便臨時變天也不愁沒衣裳穿。


    看到楊萱也是如此打算,心頭更多一份歡喜。


    他畫完牡丹並沒有立刻交給匠人去刻,而是揣摩著改動幾處過於纖細綿密的地方,然後又畫了粉色桃花、鵝黃水仙和紫色鳶尾。


    四種花同樣湊成一套。


    待印章刻出來,李山主動跟楊萱商議配色。


    此次花卉比之前的印章複雜,要先將各色顏料調出來,用毛刷蘸著紅色刷到花瓣上,另換筆蘸綠色刷到枝葉上,不能有分毫過界,再然後摁在宣紙上。


    力道要控製好,輕了顏色淺,看不出紋樣,重了顏料會洇開,輪廓模糊不清。


    兩人趁著中午歇晌的時候,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嚐試了好幾種配色,終於選定用淡黃素宣配粉色桃花,淡青素宣配鵝黃水仙,蔥綠素宣配著大紅牡丹,牙色素宣配紫色鳶尾。


    此後李山就有了事情做,吃過午飯就開始蓋印章,蓋完一張,楊萱就擺在旁邊陰幹。


    有時候春桃洗刷完碗筷會將楊萱替換下來,楊萱並不走遠,也在一旁坐著縫衣裳。


    院子裏沒栽桂花樹,而是栽了棵梧桐。


    梧桐樹容易活,長得快,三月裏買回來時剛一人多高,這會兒已經亭亭如蓋了,恰能遮住一方石桌。


    偶有微風吹過,樹葉婆娑,帶來習習涼意,比屋裏涼快得多。


    楊萱是給蕭礪做衣裳。


    去年蕭礪帶走的連夾襖帶外衫一共五六件,都將近一年了,尤其他風裏來雨裏去,興許早就不成樣子了。


    說不定他那天就會回來,早點預備著,免得他回來沒有現成的衣裳替換。


    蕭礪不愛花哨的東西,楊萱便也做的簡單,渾身上下連片竹葉也不繡,卻是在配色上下工夫,靛藍色的裋褐滾一道荼白的寬邊,鴉青色的長袍加上淺灰色護領,又做了件寶藍色直綴,因嫌太過亮眼,又沿著衣襟袖口密密地綴一道石青色牙邊。


    李山看在眼裏,估摸著衣裳大小,像是自己的尺寸,可楊萱做完一件又做一件,卻遲遲不拿出來,也不見鬆枝穿。


    而給自己做的一身襴衫也是用得極好的杭綢,清爽的玉帶白陪灰藍色腰帶,袍襟處繡一叢翠竹,非常雅致。


    卻是出自文竹之手,而非楊萱所做。


    李山心頭納罕,又不願胡亂猜測,索性開口詢問,「楊姑娘是給誰做的衣裳,先後做了好幾件?」


    楊萱愣一下,並不隱瞞,「是給屋主蕭大人的,他在危難之時收留我們姐弟,容我們在此居住,我沒什麽可以回報的,做幾件衣裳聊表心意。」


    李山見她答得坦誠,長舒口氣,不再多疑。


    頭一批紙箋做成,楊萱沒送到醉墨齋去,而是按照李山所說,挑了幾家生意好的青樓,跟食盒一道送。


    沒過幾天便有人找到沁香園想買紙箋,還問有沒有熏過香的。


    來人是偎翠樓的,姓錢,約莫三十五六歲,留一撮羊角胡子,顯得很精明的樣子。


    鬆枝謹慎地回答:「紙箋是我們東家為答謝您這邊一直照顧生意,因為太費事,隻做出半刀紙,都分給老主顧了。要是您想買,我得回去問過東家才好回話。」


    那人捋著羊角胡子笑道:「這個我們杜媽媽心裏有數,我們暗中打聽過,左右幾家都沒得著紙箋,連同勾欄胡同和演樂胡同一共隻五家得了,而且是生意最紅火的五家……還請小哥轉告貴東家,紙箋不管有多少,我們都要了,價格方麵,隻要別離譜,一切都好商量。」


    鬆枝回去將原話跟楊萱敘過,楊萱沉吟片刻道:「這幾樣素宣價格不一,有四百文一刀,有八百文一刀,再加上油墨顏料,請匠人刻印章的工錢,以及李先生每天的辛苦,就賣二兩銀子一刀,若是行,就定下契書簽字畫押,不行的話,咱們另尋銷路。再有,她們熏衣裳順便把紙箋熏一熏,咱們這邊人手不夠,還得特意買熏香,不劃算。」


    鬆枝在中間傳過幾次話之後,楊萱與偎翠樓那位姓錢的男人約定好在沁香園碰了麵,立下文書,這半年楊萱所做紙箋均以二兩銀子一刀的價格賣給偎翠樓,不得另賣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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