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與春桃都是忙碌了一整天,洗刷完碗筷,做了會兒針線,兩眼已經開始打架了,便也回西廂房歇息。


    楊萱獨自坐在白燭前,一邊縫襪子,一邊等蕭礪回來。


    外麵剛剛敲響二更天的梆子聲,楊萱聽到院子有了動靜,緊接著,又傳來嗒嗒的馬蹄聲。


    楊萱情知蕭礪又是翻牆進來,開了院門去牽馬,便沒作聲。


    蕭礪已瞧見廳堂昏暗的燈光,想起適才程峪拍著他肩頭低語,「你這麽久沒有音信,楊姑娘著實惦念得緊,先後問過好幾次,快回家看看她吧。」


    不由柔情滿溢,大步走進門,低低喚聲「萱萱」。


    楊萱不回答,將手裏活計放到針線笸籮裏,轉身出去,走到廚房,蹲下~身子往灶坑裏添了柴,準備生火燒水。


    她記得蕭礪的習慣,每天夜裏總是要擦洗過,泡泡腳才能入睡。


    蕭礪跟著過來,接過她手裏火折子,「我來吧。」


    楊萱沒客氣,站起身又回到廳堂。


    蕭礪歎口氣,引著火,揭開鍋蓋瞧著裏麵有水,又添兩根柴,跟著走到廳堂。


    楊萱低頭坐在椅子上,兩手用力揉搓著裙子上並不存在的髒汙。


    蕭礪走近,又喚聲,「萱萱,你怎麽了?」


    楊萱木著臉,「我不想和你說話。」


    蕭礪半蹲了身子,伸手捉住楊萱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裏,柔聲道:「你是不是擔心我了?」


    「沒有,」楊萱斷然否認。


    話音剛落,隻覺得滿腹酸楚,而淚水已不受控製地湧出來,「啪嗒啪嗒」落在裙子上。


    蕭礪心酸不已,抬手去拭。


    楊萱側過頭躲開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把,「你別理我,也別跟我說話。」


    見她這副情狀,蕭礪哪還有不明白的,聲音愈加低柔,「萱萱,我也是記掛你,你瞧我給你帶了東西。」起身去西次間找來自己的包裹,放在桌麵上打開。


    楊萱看到包裹裏嶄新的衣裳,又看到他身上破舊的裋褐,氣越發不打一處來,「大人,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就不要穿,不打算寫信就不要寫。」


    怒氣衝衝地闖進西次間,拉開衣櫃,將裏麵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都扒拉出來,搭在臂彎裏,賭氣往外走。


    蕭礪攔住她,張臂將她擁在懷裏,緊緊地箍住了,「萱萱,我想你想得緊。」


    楊萱依在他胸前哭得傷心,「你騙人,你說給我寫信……」


    楊萱依在他胸前哭得傷心,「你騙人,你說寫信都沒寫,你說最晚開春回來,現在都是秋天了,你……」


    蕭礪兩手緊緊環住她,隻感覺滾熱的淚水灼燙著他的肌膚,灼得他五髒六腑都疼了。


    半晌,待楊萱泣聲漸止,才慢慢鬆開手臂,將掛在她臂彎以及落在地上的衣裳都搭在椅背上,低聲解釋,「我這陣子沒在大同,不方便寫信……你先坐會兒,我絞帕子,你擦把臉。」


    楊萱扯住他的衣襟不肯放,過了會兒才鬆開,問道:「你吃過飯了嗎?」


    蕭礪點頭,「嗯」一聲,抬手碰下她的發髻,轉身離開,沒多久,端了銅盆回來。


    楊萱已走到廳堂,仍是坐在椅子上。


    蕭礪絞好帕子遞過去,見楊萱不接,唇角彎一下,展開帕子覆在楊萱臉上。


    他就站在她麵前,身上的味道直撲她鼻端。


    一路奔波的塵土混雜著淡淡的汗味,不好聞,卻莫名地讓她安心。


    蕭礪輕輕擦兩把,又重新過水,再擦一遍。他手勁大,楊萱又生得嬌,臉皮被搓得疼,可因貪戀他身上的味道,強忍著不吭聲。


    蕭礪渾然不覺自己用了多大力氣,隻看到燭光輝映下,楊萱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亮得驚人,裏麵水光盈盈,滿是情意。


    而小巧水嫩的唇微微嘟著,似是仍有不曾發完的怒氣。


    蕭礪無奈地笑笑,從包裹裏掏出隻木匣子,正要打開,楊萱伸手攔住他,「我要一個人看。」將匣子抓在手裏,起身往東次間走。


    走到門口,停住步子,回過頭,無限眷戀地望著蕭礪,「大人,阿桂想你想得狠,要是大人再不回來,他就把你忘記了。」


    撩起門簾,走進去,又「咣當」掩了門。


    屋裏沒掌燈,隻有清淺的月色透過綃紗影影綽綽地照進來。


    楊萱打開匣子,見是兩隻梳篦。


    一隻似是嵌著寶石,在月光下發出瑩瑩光華,另一隻上麵繪著圖案,在黑夜裏瞧不太真切。


    楊萱唇角彎了彎,將梳篦仍放回匣子,擺在枕頭旁邊,這才打散頭發,褪去衣衫,上了床。


    躺在床上,看著牆壁映出來梧桐樹的黑影,半點睡意都沒有,腦海裏全是蕭礪的身形。


    一會兒是他緊緊抱著她,低低柔柔喚「萱萱」,一會兒又是他笨手笨腳給她淨麵。


    是把她的臉當成豬頭洗呢,用那麽大力氣!


    還好隻擦過兩遍,若是多擦幾次,她的臉都要褪掉一層皮了。


    楊萱低低抱怨,唇角卻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有甜蜜絲絲縷縷地從心底沁出來。


    可想起適才自己氣急敗壞扔衣裳的行為,又覺得後悔。


    有兩件掉在地上,不知道沾上灰沒有,若是髒了還得重洗。


    前後兩世,她不曾這般衝動過,也從不曾這般失態過,就像市井潑婦似的……不講道理。


    可是,她就是不想跟蕭礪講道理!


    偏不!


    楊萱圓睜著眼,聽到蕭礪走出去,不多時走回來,又聽到嘩啦啦的水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闔上眼睛。


    第二天是被院子裏楊桂跟薛大勇的嬉笑聲吵醒的。


    楊萱穿上衣衫,走到窗邊往外瞧。


    蕭礪彎著兩隻胳膊肘,楊桂跟薛大勇一邊一個抱著他的胳膊像轉風車似的正在轉圈。


    他轉得飛快,竟不怕兩人拽脫了手甩出去。


    楊萱腹誹著,又看兩眼,注意到蕭礪已經換上她做的鴉青色長袍。


    他比去年瘦了許多,長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


    楊萱默默歎口氣,拿起枕頭旁邊的匣子打開。


    一隻梳篦果然是紅漆鑲著一整排各色細小的寶石,有綠鬆石、青金石、碧璽石和紅寶石,極為華麗華麗。另一隻則簡單得多,隻在黑漆麵上繪著兩朵淡黃色的蘭花。


    比起常州的梳篦也不遑多讓。


    真難得,蕭礪還會買這種姑娘家用的東西。


    楊萱抿抿唇,對著靶鏡將頭發梳成傾髻,然後把梳篦斜斜插在發間。


    鏡子裏清楚地映出她的麵容。


    柔嫩如白玉的肌膚,紅潤似櫻花的雙唇,還有那雙比天上星子更為閃亮的明眸,明明白白地表露出心底的歡喜與愉悅。


    楊萱「啪」一下合上鏡子。


    她知道自己模樣生得好,卻是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動人的時候。


    而且,這也完全不像平常的她。


    她素日梳雙環髻,就是個不曾及笄的姑娘,可梳成這樣的發式,平白添了些許成熟的韻致。


    像是個大人了。


    楊萱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就這樣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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