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方母的聲音,「以為這輩子就癱在床上等死了,沒想到還有站起來這天。來紮針的太醫是給宮裏娘娘瞧病的吧,嬸子跟著阿礪享福了……一早就知道阿礪有出息,仁義。以前夜裏起來給你們蓋被子,阿靜睡得豬似的,阿礪每天起來都跟嬸子道謝……」


    楊萱煩躁得要命,不願意聽,可那聲音一個勁兒往耳朵裏鑽,想縮進被子裏,又悶得要命,熱出一腦門子汗。


    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容易聽到外麵傳來椅子的響動和蕭礪的聲音,「嬸子慢點,這裏不用管了,待會兒我收拾。」


    方靜道:「蕭哥哥性子真好,楊姑娘就在家裏白吃白住啥事兒都不幹?」


    就聽蕭礪答道:「萱萱今兒趕路累了,她沒有不幹活,往常家裏都指望她操持。」


    方靜又道:「住著別人的屋子就該有點眼力,蕭哥哥救她一命,還收留她住下就不錯了。」


    楊萱聽得滿肚子火氣,隻恨不得跳起來指著方靜鼻子罵她幾句,可她終是拉不下臉麵口出穢語,又不願當著蕭礪麵前爭吵,默默罵了好幾句,「無恥、卑鄙、混蛋」,心裏才覺舒坦了些。


    夜裏沒睡好,第二天便起得晚,睜開眼時已經天光大亮了。


    院子裏傳來楊桂跟薛大勇朗朗的讀書聲。


    楊萱側耳聽了聽,是之前學過的《增廣賢文》。


    這兩人在田莊玩瘋了,馬上李山就要進家門,又想起用功來了。


    楊萱抿嘴笑笑,梳洗整齊走出房門,迎麵就看到廳堂桌子上擺著早晨的剩飯剩菜,用過的玩筷杯碟就那麽擺著,並沒人收拾。


    適才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


    蕙心在廊下紮馬步,聽到腳步聲,轉過身見是楊萱,忙上前問安,「……大人一早就走了,春桃姐跟蘭心姐去了祖屋,姑娘想吃什麽,我去做。」


    楊萱掃一眼桌子,搖搖頭,「我不餓,待會兒出去吃。」


    走到東廂房隔著窗欞看了看用功的兩人。


    這時方靜從屋裏出來,站在廊下大聲吩咐道:「楊姑娘,你把桌上碗筷子收拾了,然後出去買條魚做個魚丸子。蕭哥哥說你做這個拿手,我娘正好饞這口。」


    楊萱尚未回答,隻見李山從影壁後麵轉出來,顯然也聽到了這番話,滿臉詫異地看向方靜。


    方靜見有外人來,愈加擺譜,「昨天蕭哥哥體諒你路途勞累,今兒歇過來了吧?該幹的活兒趕緊幹,別磨磨蹭蹭的。」又揚聲吩咐邵南,「上次抓的藥吃完了,再去照著方子抓一副來。」


    邵南答應著,伸手道:「抓藥的錢?」


    方靜對楊萱道:「蕭哥哥的銀子都在你哪裏,給他。」


    楊萱隻作沒聽見,對李山苦笑道:「先生明兒不用過這邊來了,直接往榆樹胡同去。我讓春桃在胡同口等先生……今兒午飯也請先生將就些,給那兩個買籠包子吃,這個地方沒法待了。」


    李山小聲問:「這是哪裏來的潑婦?」


    「你還是問蕭大人吧,」楊萱沒回答,帶上蕙心,又往倒座房叫了張永旭,也不管方靜在後麵大呼小叫,拔腿就走。


    走到門口看到邵南,抓幾枚銅錢給他,「中午買包子吃。」


    此時早點攤子還沒散,楊萱要一碗豆腐腦要一隻糖餅,吃了個肚子滾圓,慢悠悠地走到榆樹胡同。


    院子裏雜草已除淨,鬆枝拿把剪刀在剪枯掉的竹葉,瞧見楊萱,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喚道:「姑娘。」


    楊萱問:「文竹呢?」


    鬆枝指指內院,「裏頭。」


    「聽春桃說,文竹有了孕,多久了?」


    鬆枝憨憨地笑,嘴巴快咧到耳根子了,「五個月了,郎中說應該是個小子,十月頭上能生。」


    楊萱氣道:「既是有孕你怎麽不體諒她些,還讓她來幹這些重活?趕緊帶她回家,不生出來不許出門。」


    鬆枝搓下手,為難地說:「家裏都是她說了算,那天春桃說姑娘得回祖屋了,文竹興得連夜就要過來收拾……我攔不住她,好在快收拾利索了,沒多少活計。」


    楊萱無語,走進竹韻軒透過洞開的窗欞往裏瞧了眼。


    原先汗牛充棟的書架幾乎都空了,隻零星豎著十幾本書。幾張長案卻是擦得非常幹淨,正適合楊桂他們讀書。


    楊萱略略掃兩眼,沒細瞧,走進二門。


    二門裏樹木尚未修剪,地上雜草也拔淨了,窗欞上刷了綠漆,糊著淺霞色綃紗,一派清新氣象。


    春桃蹲在地上清洗帳子,文竹則指揮著兩位婆子把被褥搬出來晾曬。


    看到文竹知道輕重,沒有幹那些重活,楊萱心頭略鬆,上下打量文竹兩眼,笑道:「你們兩人瞞得真緊,要知道你是雙身子,就不告訴你了。」


    文竹紅著臉道:「我也是才知道……先前月事或早或晚沒個正經日子,加上鋪子裏忙,一直沒想起這茬來,還是上個月月中突然覺得不對勁兒,才請了郎中……怕害羞,沒好意思跟姑娘說。」


    楊萱長長舒口氣,「看來還是孩子貼心,沒讓你受罪。」


    旁邊婆子聽見笑道:「可不是,鄭太太心真大,還不如姑娘老道。」


    楊萱含笑解釋,「我娘生我弟弟時,我都九歲了,那會兒聽我娘跟嬤嬤說的話,到現在都記得真真兒的。」


    春桃洗完帳子,搭在竹竿上晾起來,笑道:「我家姑娘從小記性好使,看過的文章讀過的詩都記得牢……原先的被褥都在,曬一曬還能用,那今天夜裏我們就歇在這兒了?吃過晚飯我把阿桂他們帶過來?」


    楊萱看看旁邊的被子,搖搖頭,「還是拆了把棉花彈一彈重新絮吧,時候久了不蓋裏頭長黴,誰知道有沒有小蟲子?我先把張永旭送到醉墨齋,讓他跟著學徒,然後到車行雇輛馬車,把你們的床和被褥都搬過來……晚飯不用做,叫桌席麵送過來,正好這邊地方大,咱們吃席慶賀喬遷之喜……」


    文竹道:「讓鬆枝去,大熱天,姑娘別跑出汗來。」


    楊萱想一想,笑道:「行,那讓鬆枝去雇車,順便找三四個扛活的,半下午的時候去椿樹胡同,我在那邊等著告訴他們搬什麽東西。席麵也讓鬆枝定,早點送過來早點吃。」又對婆子們道:「幾位嬸子也別走了,中午湊合著吃包子,夜裏吃席。」


    婆子們嘻嘻哈哈地答應了,「那敢情好,多謝姑娘美意。」


    楊萱便不耽擱,帶著張永旭去了醉墨齋,對羅進與錢多道:「這是我新找的小夥計,你帶兩天看看行不行?要是能用,就留他在這裏幹,要是不合適,我還有另外用他的地方。」


    羅進抬眸掃了張永旭兩眼,問道:「認字嗎?」


    張永旭老老實實地答道:「認的不多。」


    羅進再沒說話,錢多則認認真真打量張永旭一番,笑道:「先在這幹吧,每天辰正過來,酉初打烊,要有別的事兒,提前知會聲。」


    張永旭立刻應道:「好,那我現在幹點什麽?」


    錢多大手一揮,「隨便轉轉,先熟悉熟悉,你覺得能幹什麽就幹什麽?」


    張永旭求助般看向楊萱。


    楊萱笑笑沒吭聲。


    她眼裏看到的活計是兩把椅子沒擺正,試筆案上的紙張沒摞好,先前客人看過的筆沒有歸位,再就是幾盆案頭清供排得不是那麽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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