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書在旁悄聲道:「這婦人昨夜在牢裏念叨了半宿,吵得犯人怨聲載道不得安睡,恐怕是犯了癔症……」


    既然苦主腦子不清醒,所做申訴便當不得數。


    知府又審不出元凶,隻得草草結案。


    因夏懷寧是在光嶽樓中毒,遂罰光嶽樓掌櫃紋銀二百兩,其中半數交給苦主,半數上交「朝廷」。


    掌櫃當場取出兩張銀票,一張呈交給文書,另一張正要遞給楊芷,卻被夏太太一把搶了去,揣在懷裏。


    至於楊萱,與此案完全沒有幹係,隻白白遭受一夜牢獄之災。


    約莫巳正兩刻,楊萱重活自由,慢慢走出牢獄。


    錢多正站在門口等著,看到楊萱連忙迎上來,「東家受苦了?沒用刑吧?」


    「沒有,」楊萱笑著搖搖頭,「你怎麽來了?」


    錢多道:「聽程大人說的,我跟羅掌櫃一道過來的,羅掌櫃有個同窗在府衙當差,托請了他打聽,說在裏麵過堂,我就尋思著等一等聽聽結果……程大人今兒有事,脫不開身。」


    楊萱咬咬唇,低聲道:「小九,多謝你們。」


    錢多也壓低聲音,「小四嫂別客氣,自家人不必說這種外道話。」


    楊萱「嗯」一聲,就看到羅掌櫃急匆匆地過來。


    羅掌櫃上下打量楊萱兩眼,開口道:「東家府上也來了人,都在那邊等著……」


    楊萱順著羅掌櫃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春桃、蕙心還有邵北、胡順,正眼巴巴地往這邊瞧。


    眼眶不由便是一熱,急步走過去。


    春桃小跑著迎上前,什麽也不多問,扶著楊萱上了馬車,揚聲吩咐胡順,「走,趕緊離開這晦氣地方。」


    胡順快馬揚鞭趕回榆樹胡同。


    胡嫂子等人正等在門口,見馬車來,急火火地回去搬了隻火盆,讓楊萱從火盆上跨過去。


    進了門,又端盆艾葉燒的水過來讓楊萱洗手,再讓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以洗掉身上晦氣。


    盡管她在牢獄裏隻待了一夜,胡嫂子卻生怕她虧了嘴,硬是雞鴨魚肉地喂了她好幾天才罷休。


    冬月底,李石過來跟她辭行,順便說起夏懷遠。


    夏懷遠原本跟他借了十兩銀子打算租賃房屋,可前幾天又把銀子還給他了,說是搬回幹魚胡同,替他弟弟操持喪事。


    夏懷茹聽說大歸也回了夏家。


    一切又跟前世一樣。


    三個守寡的婦人跟夏懷遠一道生活。


    所不同的是,夏懷遠娶了妻,楊芷也無需擔心被夏太太毒死。


    畢竟,她沒有個未成親的探花郎小叔子。


    楊萱神情淡淡地聽著夏家的瑣事,心中半點波瀾都沒有。


    夏家跟她毫無關係,而前世的事情也漸漸淡去,以後她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進了臘月,李山辭館準備苦讀,楊萱讓胡順駕車把薛大勇送到小溝沿跟他爹娘團聚。家裏的活計盡數交給春桃和胡嫂子,她則一門心思趕製衣裳,緊趕慢趕,終於在臘八這天把兩件長袍都縫好了。


    趁著到醉墨齋對賬,一並帶了過去。


    醉墨齋今年收益極好,單是賣紙箋就淨賺三萬五千兩,再加上宮裏采買過兩次,還有由此而帶來的店鋪的名氣,拋去成本之外,共得純利四萬兩千兩。


    看到核算出來的數目字,老成持重的羅掌櫃也繃不住了,滋溜溜喝著茶水,滿臉都是笑。


    他除去每月工錢,年底還有一成的紅利。


    今年紅利足有四千二百兩,比三品官員的俸祿還多。


    錢多眼饞得不行,苦兮兮地對楊萱道:「東家,您說幹得好就給我包紅包,不能不作數?今年我可沒少出力,您可得包個大紅包,我得攢錢買房娶媳婦。」


    楊萱抿了嘴笑,給他包了六百兩,又給張永旭一百兩,「錢多說你勤快機靈學得很快,明年開春他要辭了這邊去幹別的,要指望你獨擋一麵,你能不能行?」


    張永旭眼眸驟然亮起來,裏麵是遮掩不住的雀躍,「我能行……要是我幹得好,姑娘也給我包大紅包?」


    楊萱點點頭,「那是自然。」


    張永旭看著手裏銀票,大聲重複一遍,「東家,我能行!」


    錢多「哈哈」拍在他肩頭,「好小子,長能耐了,好好幹,別給爺們丟人!」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楊萱將今年收益大致抄錄了一份,塞進信皮裏,帶上包裹去找程峪。


    年底朝廷各處衙門都忙,程峪也不例外,幾乎是小跑著出來的。


    楊萱也不羅嗦,將東西遞給他,「信皮裏是今年的帳,還有大人該得的紅利。包裹裏是給範公公做的兩件袍子。」


    程峪點頭接過,略思索,開口道:「朝廷十八封印,之後我就空閑了,看哪天方便碰個麵吧。」


    楊萱道聲好,「大人挑好日子,打發人給我送個信就行。」


    程峪笑笑,匆匆忙忙又回去當差。


    轉天,薛獵戶跟劉興來送年節禮。


    跟往年一樣,都是田裏出產的穀物家裏養的雞鴨,醃製的鹹菜曬的幹菜,還有薛獵戶上山打的幾隻野兔野雞,滿滿當當一牛車。


    楊萱留他們吃過午飯,讓張永旭也跟著他們的牛車回去。


    張永旭早收拾好了兩隻大包裹。


    薛獵戶笑問:「你鼓鼓囊囊兩包什麽好東西?」


    張永旭略帶得意地解開包裹給他看,「兩壇酒是給祖父買的,這給祖母買的藥,給爹娘買的點心和布,還買了幾本書,再就是鋪子裏不要了的紙和筆墨……回去教弟弟妹妹認字,過兩年也把他們接出來見見世麵。」


    「哎呦,」薛獵戶重重拍他一把,「好,有出息!」


    劉興看著包裹默默盤算著,這些東西少說也得十幾兩銀子,張永旭才出來半年,每月工錢至少得二兩銀子。


    毛還沒長全,能掙這麽多銀子……


    又想起在小溝沿的二哥劉高和薛壯,家裏寬敞明亮,院子裏幹淨整齊,幾個孩子穿得也體麵,半點不見窘迫。


    薛壯還說,開春讓薛大勇去讀學堂。


    薛大勇已經滿八歲,該給家裏幹活了,去學堂不但不能幹活還得每月交束修,就不怕家裏揭不開鍋吃不上飯?


    他這樣問了,薛壯渾不在意地說:「我有手有腳,還能掙不來吃的?再說不是有姑娘在,姑娘可不會眼睜睜看著咱們餓死。」


    劉高也說:「就是,我家巧兒在姑娘的點心鋪子打雜,每月有一兩銀子工錢不說,還能跟著大師傅學手藝。」


    劉興聽著既是羨慕又覺懊悔,當初自己要留下就好了,可是想想自家在田莊也是衣食不愁,那點兒懊悔頓時煙消雲散。


    實在不行,等孩子長大了,也讓姑娘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幹點雜活。


    臘月十二,又落了雪,京都一片銀裝素裹,加上北風肆虐,冷得幾乎能凍掉耳朵。


    比天氣更冷的是豐順帝的臉色。


    前幾天有位老嫗攢了半簍雞蛋要拿到集市上賣,正走在路上,街口突然衝出幾騎。


    馬上人甩著鞭子呼喝著「閃開」。


    老嫗腿腳不靈便,躲閃不及,被鞭梢卷倒,摔斷了胳膊。


    半簍雞蛋也碎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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