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翌的目光落在荀香的受傷的地方,荀香順勢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過了,還有些隱隱的疼痛。淳於翌說,「禦醫說你的傷口開裂了,還有點發燒,軍營的條件太艱苦,我便先帶著你回京。」


    「那前方誰來指揮戰鬥?」


    「援軍比預想的時間早到,何況有旭和蕭天蘊在,戰爭應該很快就能夠結束。」這是明麵上的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但最私心的理由是,淳於翌不想讓荀香和蕭天蘊再有過多的接觸。


    馬車在官道上行駛了一陣,淳於翌挑開窗簾,看到窗外有很多難民正成群結隊地移動。他們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的衣服沒有一處是完整,很多嬰孩被餓得嚎啕大哭,情景慘不忍睹。淳於翌暗暗地握了握放在大腿上的手。如果說之前對交出政權還有那麽一絲猶疑的話,那麽此刻,他是徹底下定決心了。滿目瘡痍的山河,再也經不起鐵蹄的蹂躪,就算他要做那個葬送大佑數百年基業的罪人,背著千古的罵名,他也認了。


    荀香看著淳於翌嚴峻的臉色,又挑開簾子看了看窗外,輕輕地搖了搖頭。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轟」的一聲,大地似乎劇烈地搖晃起來。淳於翌下意識地把荀香護在懷中,一手撐著馬車壁。接著,羅永忠在馬車外麵稟報道,「太子殿下,有人劫囚車!」


    「命人守住囚車,決不能讓炎鬆岡逃脫!」


    又是「轟」地一聲,周圍都是哭喊聲,還有植物被燒焦的味道,荀香掀開馬車簾子向外看去,隻見原本完整的隊伍,因為這個莫名的爆炸物和火光,被活活地截斷成幾截,稍遠一些的地方,都因為濃煙而看不清。荀香想要鑽出馬車,去查探一下情況,卻被淳於翌扯住手臂,「不許去!」


    「我去看看羅大將需要不需要幫助。」


    「香兒!」淳於翌沉著臉,聲音在轟隆的震動聲中卻格外地清晰,「別妄想再獨自冒險,你要對我負責。」


    荀香愣了一下,看著男人好看的眉眼,微微一笑,反握住男人的手說,「好,那就一起去。」


    淳於翌還沒反應過來,荀香已經吹了一個響哨,一匹馬兒很快地跑到馬車旁邊。荀香先跳上馬,然後又把淳於翌拉了上來,牽著他的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腰間,「抓牢了,你也要對我負責。」


    馬兒奔到囚車的附近,禁軍和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正在死拚。黑衣人的數量不少,羅永忠被團團圍住,幾乎無法脫身。而囚車中被打得皮開肉綻,雙手雙腳的經脈幾乎全部斷掉的炎鬆岡,正被一個黑衣人,緩緩地拖出。


    荀香從靴子裏麵拔出匕首對著那個黑衣人,正要出手。那黑衣人頭頂的風帽卻滑落下來,露出一張精致姣好卻有些歲月痕跡的臉。荀香愣了一下,那個人已經拉著炎鬆岡坐上馬兒,飛奔而去。


    淳於翌推了一下荀香,「香兒?」


    荀香這才回過神來,駕馬追了上去。


    官道附近並沒有什麽可以藏身的地方,黑衣人又多被禁軍困在囚車附近,無法馳援前方那兩個共乘一騎,正在逃跑的人。從南都郡到這裏,不算短的一段距離,沒有人知道這麽多人,是一鼓作氣從南都郡越過京畿軍營的重重防守,一路狂奔到這裏,還是在淳於翌他們離開京畿軍營的時候,這幫人便一直尾隨,伺機下手。無論是哪一種,稍有不慎,就會有孤軍深入,全軍覆沒的危險,尤其是這樣一支特殊的隊伍,還是由一個女人來領導的時候。


    「香兒,前麵那個騎馬的人,是炎如玉麽?」淳於翌在荀香背後問道。


    荀香點了點頭,仍還是有些出神。炎如玉的馬兒好像因為長途跋涉,十分疲累,不能跑得很快,荀香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在慢慢地拉近。期間荀香有好幾次可以出手的機會,但不知為什麽,看到那個柔弱的背影,荀香怎麽都出不了手。終於到了一處懸崖邊,炎如玉的馬兒因為懼怕,停滯不敢向前,荀香追到的時候,炎如玉正抱著炎鬆岡,坐在懸崖邊上。


    衣袂翻飛,長發如絛,他們身後的天空,藍的沒有任何的雜質。荀香和淳於翌跳下馬,緩緩地向這副仿佛精致的畫麵靠近。


    炎如玉一隻手放在炎鬆岡的頭發上,眼睛眺望著遠方。她像一個最溫柔的情人,低低敘說道,「我說要放棄權利,爭鬥啊,隱姓埋名,浪跡天涯,你卻總是不肯聽。大哥,在你的心裏,我究竟是不是一點都不重要?」


    炎鬆岡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雙目微微泛紅。


    荀香要上前,卻被淳於翌拉住。淳於翌低聲說,「給他們些時間。」


    「大哥,你想回湄洲嗎?還記得當年我初進家門,被你和二哥放在房梁上的水淋得渾身濕透……如果沒有淳於文越,沒有宇文雲英,沒有家族責任,沒有這一切的一切。我們是不是會一直在湄洲,過著快樂而又平凡的生活?」炎如玉低頭看著炎鬆岡,含情脈脈。炎鬆岡仰頭看著炎如玉,淚珠從眼角滾落。錚錚鐵漢,也抵不過這蝕骨銷魂般的溫柔。


    荀香的鼻子莫名地有些酸,眼睛也濕了。她覺得是這裏的風太大了。


    炎如玉忽然回過頭來,看向淳於翌,輕聲道,「若是將來有機會再遇見瑾,請代我轉告,我……對不起她。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樣,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淳於翌點了點頭。


    炎如玉忽然站了起來,雙手環抱住炎鬆岡,低聲說,「大哥,我們回家。」然後身體便用力地向後仰去。


    荀香下意識地往前疾走了幾步,想要拉住他們,卻隻接住了一條絲巾。上麵繡著一句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荀香不知道為何哽咽起來,趴跪在懸崖邊,手裏緊緊地抓著那條絲巾。淳於翌走到她的身邊,跪下來,雙手環抱住她。


    斷腸崖邊斷腸人。自古有多少英雄好漢愛江山也愛美人。其中為了江山放棄美人的不計其數,而為了美人放棄江山的,卻寥寥無幾。真愛難求。他們忘記了,也許此生隻有那一次的紅袖添香,停留在那年,永遠不回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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