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笑笑,「以前曾經照料過幾年病人,自然比別人要熟一些。」


    張嫂子前幾日就想打探這趙娘子的來曆,但是瑞雪雖然常常笑著,行事也溫柔親和,但還是明顯有種疏離之意,她也未敢多言,今日正好說到這裏,就借著話頭,問道,「趙娘子前些日子是燒糊塗了吧,現在可是恢複了,記起自己是哪裏人了?隻看你這雙手,細皮嫩肉的,就不是窮苦人家女子。」


    瑞雪捏著羹匙的手就是一頓,這幾日胡思亂想,什麽都想過了,就是沒想過來曆這個重要問題,此時被問到,難免要緊急杜撰一個,她的眼珠兒轉了幾轉,就放低了聲音,做出一副悲傷模樣,說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賣到南方的,在一個大戶人家給小姐做貼身丫鬟,也不記得是否還有父母家人,後來小姐不幸身染惡疾亡故,得夫人憐惜,喚到身邊伺候,可是老爺卻起了……嗯,那個心思,我寧死不從,他惱羞成怒,就打了我幾十杖攆出了府。我支撐了一日,就痛暈了過去,再醒了就在這裏了,也不知這一路到底怎麽流落過來的。」


    沒想到,趙娘子聽著這話,居然抹了眼淚,咬牙切齒的罵道,「這些個大戶人家,沒有一個不是黑心腸的,什麽老爺少爺,都是畜生模樣。但凡好顏色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盡人亡,死在床上。可憐我那小蓮啊,再有一年就要回來嫁人了……」


    瑞雪本來就是隨口杜撰個故事,想著把身世一事混過去,卻招得張嫂子掉眼淚,她心下愧疚的勸慰幾句,慢慢聽得張嫂子講說,才知,原來張嫂子如此哀哭是為了一個叫小蓮的侄女。


    從她不時夾雜著咒罵的話語裏,瑞雪勉強猜出了事情原委。


    小蓮是張嫂子的娘家侄女,在城裏大戶人家做丫鬟,本來明年契約到了,就可以出府嫁人了,可是前幾個月那家的少爺不知怎麽就看上了她,強行要了她的身子,小蓮羞憤之下投了井。


    張嫂子娘家人一氣之下告去官府,不曾想,那大戶人家早賄賂好了府衙一幹人等,硬是判了個失足落水,扔了十兩銀子喪葬費給他們,還擺出一副施恩的嘴臉,氣得一家人日日咒罵,無奈形勢比人強,隻得低頭隱忍。


    張嫂子今日聽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這段舊恨。自然而然的,她再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憐惜,好似要把對侄女的疼愛都轉到瑞雪身上一般。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她先是借屍還魂不說,又因為村裏下葬老人才撿了她回來,現在又借了同這小蓮一般的經曆,得了張嫂子的善待,怎麽就同死者扯不開關係了。


    她心裏這般想著,臉上卻笑著又勸慰了好些句,終於哄得張嫂子擦幹了眼淚,又閑話幾句,才送了她出門。


    張嫂子一隻腳剛邁出院門,不知為何又收了回來,伸頭看了看周圍沒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樹下,小聲說道,「趙娘子,我托大叫你一聲妹子,這幾日相處,看著你也是個好女子,所以,嫂子有句話要提醒你。」


    瑞雪想起這幾日她的細心照料,心裏感激,就主動拉了她的手,「張嫂子客氣了,妹子這條命多虧嫂子的照料才撿了回來,嫂子有事但說無妨。」


    張嫂子聽她說的實在,臉上也帶了笑,「妹子,當日村裏人撿了你回來,族老們做主給你和趙先生成了親,原本是打著衝喜的主意,可是如今,趙先生還沒醒,你卻已大好了,村裏的長舌婦就傳言說,你是克夫命,搶了先生的氣數。如果先生過幾日醒來,妹子自然無事,可是如果先生……嗯……真沒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妹子又沒有孩子,沒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發賣為奴……」


    「發賣為奴!」瑞雪驚得睜大了眼睛,這是什麽狗屁律法,寡婦無子無親就要被發賣?


    張嫂子以為她是被嚇到了,連忙安慰道,「妹子別怕,這是最壞的結果,如果有銀錢,給裏正送份厚禮,他不報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沒事了。嫂子隻是給你提個醒,不管怎麽說,現在你都嫁了趙先生,還是要多經些心,他好起來了,以後你伴著他過日子,也能得個安穩啊。」說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撫般的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辭回隔壁的家裏去忙碌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靜靜看著躺在床裏紋絲不動、臉色蒼白的男子,半晌長歎出聲。


    罷了,聽張嫂子的話音兒,這男子也是個可憐的,不知為何流落在了此地。他們兩人本就同是天涯淪落人,現在又成了親,她不管是出於善心,還是為了以後在此安身立命,不被發賣為奴,都隻能好好照料這棵「大樹」了。


    想到這裏,她伸手輕輕握住男子的手,「我會盡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點好起來,我可不想被賣去當奴婢。」


    如此又過了三日,瑞雪背上的傷,已經掉了血痂,露出粉紅色的新皮,她堅持著每日都在院裏走上幾趟,倒也漸漸覺得身上有了力氣。


    這一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鍋裏燒了熱水,想著給床上那人擦擦頭臉,自己也洗洗頭發,這一病七八日沒有洗澡,早已經超過了她的極限,現在傷口總算無礙了,當然就要徹底洗個幹淨。


    她浸濕了一條半舊的棉布帕子幫那男子擦了臉,又拿起他的右手,細細打量,食指中間,中指指腹,無名指指節上都有繭子,想來這人平日應該是常用筆的。


    手背的皮膚雖然呈現青白之色,但卻很細膩,定然也沒吃過什麽苦,就是不知他為何流落此處,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還有什麽財物?


    想起缸裏那半瓢苞穀麵,她就忍不住頭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窮二白,以後要如何過日子啊?


    正歎息之時,她突然心頭一顫,有種被注視的感覺,扭頭看去,心神立刻跌落在一雙潭水般幽深的眼眸裏,那潭水偶爾流動間,蕩起一波波漣漪,漾出些微的疑惑、不解、冷漠……


    瑞雪呆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那人醒了,她猛然直起身,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揮手打招呼說,嗨,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是互相衝喜成親的,以後要相依為命過日子,你堅決不能死,因為我不想被發賣為奴。這麽顛三倒四的話,任誰聽了都要把她當成瘋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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