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墬。


    綠酒初嚐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


    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幹。


    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晏殊?清平樂


    “該死!有人偷了我的香氛企劃案!”康雨果詛咒道。


    “你說什麽?”孔令譽問。


    康雨果嗅著一瓶同業剛問世的香水,“就是這個味道,不會錯,這是我打算在明年秋天搭配保濕化妝品銷售的秘密武器。”


    他看了看香水瓶,“‘唐朝’──香凝的公司?”


    “總工司一百零六名員工都有嫌疑。”孔令譽眉頭深鎖。


    “你的企劃案放在什麽地方?”風哲別冷靜地問。


    “和往常一樣,鎖在保險櫃裏。”


    “除了你和我之外,還有誰知道你的保險櫃號碼?”


    “還有香凝知道,不過不可能會是她。”康雨果焦急地維護香凝。


    “沈香凝為唐朝工作,你以什麽來擔保不可能是她透露了公司的秘密?”風哲別怒吼道,他的憤怒多半來自他的妒火。


    “香凝不是那種人,她很清楚行規。”


    “你這麽維護她,是不是因為你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出賣了公司的秘密?”風哲別被妒嫉心蒙蔽。


    “哲別──”


    孔令譽嗅到一觸即發的不尋常氣氛。


    “好了!提前散會。這件事還沒有完,我會追究下去,不論用什麽方法,盡快給我找出真相。”


    說完,他向一陣狂肆的風,拂袖而去。


    “他怎麽了?是不是吃了炸藥?”貝絲拍了拍胸脯。


    眾部門主管麵麵相覷。


    孔令譽宣布:“散會、散會。”


    一陣騷動後,偌大的會議室隻剩下飄飄、貝絲、孔令譽和傻了眼的康雨果。


    “他最近老是陰陽怪氣的,是不是香凝惹他不高興?”布飄飄先開口。


    “當年,芙莎丟下小威一走了之,我也沒見他情緒這麽不穩定過,看來他這次陷得很深,深不見底。”貝絲歎道。


    “雨果,你被嚇呆了啊?!”布飄飄在他麵前招魂。


    “我的保險櫃到底是被誰偷開過?”他還在想這個問題。


    “會不會是商業間諜?”貝絲就事論事。


    “是啊!有錢能使鬼推磨。”布飄飄也讚同。


    “隻有‘唐朝’的老板能解開這個謎團。”孔令譽嚴謹地道。


    “他怎麽可能說實話?!”布飄飄瞪他一眼。“有個人也許會願意幫我們。”


    ***


    沈香凝在得知康雨果的香氛企劃被剽竊後,立即衝到學長老板的辦公室問明原委。


    得到的卻是她對人性寒透心的指控──


    你忘了嗎?企劃案是你給我的呀,這次新品香水的味道組合是你的巧心傑作不是?!我還因為你的傑出表現,調了你的薪水和職位……


    “怎麽會這樣?”聽完沈香凝的說明,顧娉婷一頭霧水。


    “我好像被人開了一槍,正中心髒。”沈香凝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善後。


    “你那個學長真賊,用這種賤招借刀殺人。”


    “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們找風先生去解釋去。”


    沈香凝攔住她。“別異想天開,哲別不會相信我的。”


    “為什麽?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他不挺你挺誰?”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他現在恨不得殺了我。”她不禁悲從中來。


    “他為什麽想殺你?隻為了香水的香味組合被你的老板偷了、用了,他就要殺你?那我撞死他兒子不是更應該死嗎?他不也好心的放了我一馬。”


    沈香凝搖搖頭。“你別再問了。”


    她能說什麽?告訴娉婷,她的自由是她用身體換來的;還是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樁交易是不求回報的。


    “我請飄飄她們代為解釋。”


    “沒有用的,學長的話已經判了我死刑,其況隻會更糟。”


    “你學長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我隻是他的傀儡,也許他之所以用我,是早有預謀要我扛下這件事。”她點出事情的疑點,卻不知該如何下手調查這團迷亂。


    “不行,你的名譽不能白白被踐踏。”顧娉婷想為她出頭。


    “娉婷,不要衝動,我會見機行事,見招拆招。”以靜製動可能是比較好的選擇。


    “不行啦,你太好欺負了,所以你那賤學長才會把自己偷雞摸狗的帳賴到你頭上。”


    “讓我自己來處理,好嗎?”沈香凝很堅持。


    顧娉婷垮下充滿鬥誌的臉。“好吧!我也怕我會愈幫愈忙,你也知道的,我橫衝直撞慣了。”


    ***


    跟沈香凝少有交集的孔令譽,出現在她麵前。


    “吃過早餐了嗎?”他問。


    沈香凝點點頭。


    “我送你。”


    她悵然的迎視他的目光,“我沒有目的地。”


    “辭職了?”一絲詫異閃過他的黑眸。


    沈香凝再點點頭。“可能是我能力太差了,兩個月內又換掉第二個工作。”


    “想不想聊聊?”他打開車門。


    她猶豫著。


    “你知道的,我奉命調查那件事。”他催促道。


    她隻得依言上了他的白色豐田。


    “你和哲別好嗎?”他先開口,含蓄的問。


    她苦澀地回答:“我們好像從來不算好過。”


    “哲別這幾天脾氣壞透了,像隻難相處的大熊,情緒不穩定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我個人猜測全是因為你。你以為呢?”


    沈香凝低著頭,右手轉動她手腕上的翡翠玉鐲,沉靜不語。


    “你好像不太喜歡講話?和你那個小麻雀似的朋友很不相同。”


    “我和娉婷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誰都知道哲別饒了顧娉婷和你有很大的關係。為什麽?我記得哲別當時對你十分絕情。”他們同時想到那日在醫院發生的事情。那日她向他下跪,求他──


    “你可以信任我,不然我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你們。而且再加上我有幸參與你們的初次相遇,更是多了一層特殊情誼。”孔令譽緩緩道來,把每一句話都說得很動聽。


    “我承諾替他生個孩子……償還他。”不知道這樣的解釋夠不夠直接,會不會太露骨。


    孔令譽震驚片刻。


    “哲別──向你提出那樣的要求?”


    她不自在地點點頭。


    “你懷孕了嗎?”他問。


    她以搖頭代為回答。


    “你為什麽肯為顧娉婷犧牲自己?”


    “因為我欠她。”


    然後她將十六歲那年暑假發生的事巨細靡遺地說了一遍,換來孔令譽長聲一歎。


    “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我隻是覺得娉婷若不是因為坐過牢,她可以活得更有朝氣,更有自尊。”


    “現在呢?你和哲別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建議他找別的女人試試看,或許很快會有好消息。”


    “怪不得他發了狂似的。他恐怕是愛上了你而不自知。”他客觀地道。


    “嘎?”她吃了一驚。


    “你應該比我清楚。你是女人,女人的直覺都很敏銳的,如果他不是愛上你,不會像個失戀的家夥、會走路的活火山,有事沒事爆發一下。”


    她噗哧一笑。


    “你終於笑了。”他也跟著笑。


    “你很幽默,難怪飄飄對你一往情深。”


    “她可不這麽承認。”他們還鬥著氣。


    “你喜歡找她吵架,為什麽?”


    “你呢?為什麽喜歡折騰哲別?”他反問道。


    “我也不知道。”


    “有沒有想過愛神的箭也悄悄射中了你?”


    “我不否認。”她心裏痛裂的苦處不正是因為太愛他嗎?


    孔令譽滿意的點點頭。“雨果香料組合的企劃案,不是你竊取的對不對?”


    “你相信我?”她突然見到一線曙光。


    “你這人太重情重義,不會對你所愛的人做出背叛的事。”


    雖然他相信她,但──“這需要證據證明的不是嗎?”


    “你的事,我聽娉婷說了。”


    “娉婷?”


    “她找雨果幫忙,雨果帶她來找我。你那位學長有很大的問題。”


    “他毫無理由那樣害我。”


    “害一個人不一定需要理由,隻要動了念頭,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出來。”這是人性。


    “想不透誰有那麽大本事通過公司的保全係統,而且知道雨果辦公室保險櫃的號碼?”


    “我們也納悶,這組號碼隻有雨果、哲別還有你知道。你們三人都排除可能後,還有誰碰巧也會開那組號碼鎖?隻是巧合嗎?還是有個商業竊賊憑借著高竿的偷術,神不知鬼不覺地偷了香氛組合,賣給你的老板?”


    “學長有什麽道理不告訴我是誰賣給他這組香味組合?”


    “這種事隻有一個人知道都嫌多了,他豈可能畫蛇添足告訴你?反正找不到證據指控,誰怕誰?”


    “我已經挑明問他,就表示我已有了底,他不怕我將他一軍嗎?”


    “他算準你心腸柔軟頂多摸摸鼻子一走了之,不至於追究他壞了他的大事。”


    她輕歎一聲:“我竟然一點忙也幫不上。”


    “你別為這事煩惱,我和哲別會處理。你隻管好好安那座活火山的氣,好讓我們這些在底下做事的人能夠喘息一下。”他已經快掛掉了。


    沈香凝有些為難,眸子裏藏著深深的哀愁。“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哲別愛你。既有緣相愛豈忍錯過?”


    “你總是往好的地方推想。若世間事都能盡如人意,也不會有這麽多苦了。”多愁善感的心,在遇到像令譽這麽擅於談心的人,心頭的話不禁全傾倒了出來。


    “人要懂得及時行樂。不然人明明知道難免一死,是不是當下全要自行了斷?”孔令譽不同意她悲觀的念頭。


    “當然不是,活著也有活著的樂趣。”


    “這就是囉!你不能因為害怕人生的不確定性而什麽樂趣都不去嚐;更不能因為人生有苦澀而原地不動。以為不改變就能擁有永恒。我的話是說給明白人聽的,我想你是明白人。你的好友顧娉婷,我就不會對她說這些外層空間的話。”他還不忘開個玩笑讓氣氛鬆弛一些。


    這番話,她是聽進去了,至於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她也不敢誇下海口。


    “令譽,謝謝你。”


    “不客氣,因為我希望哲別得到快樂。好了,你家到了,我很神吧,繞了台北市好些地方,將你帶回原點正好該說的話也說完了。”


    她下了車,朝他頷首微笑,目送車子離開。正好顧娉婷準備出門。


    她拍拍沈香凝的肩,看著遠去的車問:“孔先生跟你聊了些什麽?”


    “他要我及時行樂。”


    “什麽?”


    “哦──他說了一些外層空間的話。”


    “外層空間?”顧娉婷抬頭望向青天白雲。“算了,我對外層空間沒什麽興趣,晚上見。”


    沈香凝露出近日少見的笑容,“晚上見。”


    ***


    “你打算躲我一輩子嗎?”風哲別的聲音在意料之外響起。


    “呃?”她沒膽回頭。


    “要我重複說一次?”


    他貼得好近。


    “令譽……剛走。”


    “我知道,是我叫他來的。”


    “也是你教他說那些話?”她的心怦怦的跳。


    “我不知道他預備和你說些什麽,我隻是要他替我打破僵局,他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嗎?”他焦急地問,生怕令譽愈幫愈忙。


    “他說的話我已經忘了,我想聽的是你說的話。”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


    “轉過身。”他誘惑地道。


    她僵住不動。


    “我看不到你的臉,怎麽對你說話?”他的話持續充滿誘人的語調。


    她早已被他引燃了情潮,正緩緩轉身,一切像是慢動作般,一顆子彈無情地穿過她的左胸,然後她纖弱的身子無力地向下滑墬,他見到她的臉因痛苦而糾成一團。


    染紅一地的鮮紅血漬令風哲別崩潰。


    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害怕過。


    天啊!他這一生要經曆多少個悲劇、失去多少個愛人,上天才肯善罷罷休?


    ***


    醫院急診室正上演永無止休的生死戲碼。每一張憂心如焚的表情,都希望自己的親友能戰勝死神求得一線生機。


    “怎麽我前腳才走,子彈就往香凝身上飛了?”顧娉婷哭喪著臉。


    “到底是誰做的?”康雨果的心同樣提吊著。


    同樣的醫院,同樣的急診室,甚至是同一位主治大夫,造化真是弄人。


    風哲別憔悴地爬了爬黑發,黑眸中的悲傷與心痛無法以筆墨形容。


    “哲別。”他聽見令譽叫他,抬頭迎視好友的目光。他知道令譽已經從他的淚眼迷蒙中發現他泥足深陷的情潮。


    “凶手在槍口上安裝了滅音器,初步分析是點二二型新式手槍。”


    他垂首。凶手是誰、槍枝的型號對憂心如焚的他而言已不重要,他現在隻求上蒼聽見他的祈禱,讓香凝活過來,隻要讓她活著,就算要他立刻死去,他也不在乎。


    天上的諸神啊!請禰、請禰、拜托禰──


    “你們能不能靜一靜?”孔令譽不耐煩地輕吼一旁嘀咕不停的三個聒噪女人。


    “我們已經很小聲了。”布飄飄有點委屈。


    “你們瞎眼了是嗎?哲別正在痛苦著,你們還在死啊活啊的談論著。”


    “我們也很擔心呀!你沒看到嗎?娉婷哭得肝腸寸斷。”布飄飄反駁。


    “貝絲,你帶她們到樓下餐廳喝點東西。”康雨果朝貝絲道。


    “我們也想留在這裏等消息。”貝絲說。


    “才推剛進手術室,不會這麽快有消息,你們暫時離開一下,這裏已經夠悲淒了,不能再被淚水淹沒。”康雨果歎息道。


    “雨果,你也陪她們下樓吃點東西,我有話和哲別單獨談。”孔令譽的語氣威嚴而認真,不容任何人反駁。


    康雨果躊躇片刻,不敵眾人銳利的目光,隻得不甚情願地陪三位美人下樓。


    孔令譽走向風哲別,輕拍他的肩膀,感性十足地道:“從沒看過你為一個女人這麽傷心,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風哲別微愣,然後輕輕頷首。


    “她也愛禰。如果她就這樣走了,我希望你明白,你對她的愛不是單方麵的。”


    他心煩意亂地站起身,踱著淩亂的方步。


    “靜一靜,你一向很冷靜的。”


    “我靜不下來。令譽,他可能會死禰知道嗎?”風哲別低吼。


    “她很害怕,害怕你不夠愛她,怕有一天你會愛上別人對她厭倦,所以她不敢太靠近你。”孔令譽持續和他聊香凝的事,讓他有東西思考才能讓他冷靜下來。


    “你們談這些?”


    “嗯,她很有智慧、很聰明,一點就通,你也知道我的毛病,我說話一向不喜歡太明確,但她竟都能進入情況,證明你這回的眼光十分獨到。”他頓了一下。“順便補充一點,七年前我們兩個完全是眼盲心盲的蠢蛋,居然為了一個徐芙莎差點壞了我們的兄弟的友情。”


    風哲別會心一笑,但笑容來得很短暫。


    “她還跟你說了什麽?”


    “說了……你們的交易。”


    他觀察著風哲別的反應,後者眼光深邃。


    “她後悔了嗎?”


    “我想不是後悔,而是苦惱;因為她也為情所苦,找不著出口。她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你卻要她承受這麽多。”不是指責,隻是提醒。


    “起初,我利用她的罪惡感,希望她為我生下子嗣。經過一次次的接觸,讓我更了解她,想要保護他、愛她,也希望得到她的愛,我不知道那是怎麽發生的,強烈地讓我害怕,令譽,你可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問。


    “沒有。你是個幸運的家夥。”孔令譽好生羨慕。


    風哲別苦笑。“我竟然像個情竇初開的傻小子。”


    “她醒來後,別忘了把剛才你對我剖析的話說一遍給她聽,愛要讓對方知道。”


    “如果她……再也醒不過來呢?”他沉重地道。


    “老天不會真的這麽殘忍,在同一個人身上重複拿走他的希望,你已經失去小威,上天會將香凝留下來給你,你們一定可以白頭到老的。”


    ***


    “我要上去看看。”康雨果哪裏坐得住,前前後後已經說了這句話三十遍不止,每回都被三美所阻止。


    “你也聽到令譽和哲別表哥有話要談,不希望閑雜人等在場,你不要不識相。”貝絲道。


    “我不是閑雜人等,我也關心香凝。”


    “我們三個人對香凝的關心不會比你少,一樣得坐在這裏等消息。”


    “可是……已經一個多鍾頭了!”


    “醫生挖的可是子彈不是拔水蛭,一個多鍾頭不算久,你好好坐下來叫碗麵吃。”


    “你們竟然有心情吃麵?”真是匪夷所思。


    “事實證明我們女人比你們男人沉得住氣。”


    這是什麽理由!


    “因為我們認為香凝一定可以逢凶化吉。”貝絲好樂觀。


    “你呢?娉婷,你也這麽認為嗎?”康雨果問。


    顧娉婷點點頭。“去年我和香凝去算命,相士說香凝的命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天啊!這三個女人瘋了。


    “你們知道香凝中彈的位置是左胸靠近心髒嗎?”


    “知道啊!”三人異口同聲。


    “知道你們還這麽樂觀?”他斥喝著。


    三人頓時容顏失了色,歎氣聲此起彼落,淚水立時湧上眼眸。


    “雨果,你太殘忍了,淚水能讓你亢奮是不是?”布飄飄大罵。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寧願你們迷信也不願你們這麽傷心。”他自己也快撐不下去了。


    “我實在沒有胃口,我想上去看看。”顧娉婷放下筷子道。


    布飄飄站起身,“好吧!反正我們坐在這裏也是窮擺龍門陣,不如樓陪哲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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