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想著剛才那幾聲肯定是真真吹的。她心癢難耐,吃光點心,又玩起自己那支。


    正不知該如何找調,就看到真真進屋了。


    蘇然叫住她,興致勃勃地說:「明天你教我吹笛子吧,簡單一點的。」


    真真低著頭,從她身邊走過,小聲回了句:「好。」


    蘇然聽著她聲音不對,抬起頭,一把拉住她,納悶地問:「你怎麽了?」


    真真沒說話。


    蘇然恍然:「是不是見到殷祺,想家了?」


    真真忙回頭看了看,見房門緊閉,才小聲提醒她:「你不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不管什麽時候都不可以。」


    她一抬頭,蘇然就看到她哭紅的眼睛,愣愣地問:「你怎麽哭了?」


    真真背過身去。


    蘇然平時很難出現這種情況,她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安慰,隻好起身給她倒了杯水。


    小心地問:「要不要喝點水?」


    真真很快平靜下來,恢複往日的樣子,坐到桌子邊。


    蘇然覺得她可能想找人聊聊,就安靜地等了會兒,見她還不說話,笑嘻嘻地說:「你要是有什麽想說,又不方便說的話,你可以這樣開頭——‘我有一個朋友……’‘我認識一個人……’。」


    見她一本正經地在那表演,真真被逗笑了。


    蘇然見她笑了,也嘿嘿一笑,說:「我還經常跟人說‘有句真理是什麽什麽’,其實那真理就是我自己說的。」


    真真收起笑,將杯子端在手中,輕輕開口:「我……認識一個人……」


    蘇然眨眨眼,挺高興自己的招術被人馬上實踐。


    真真:「她有滅門之仇,父親含冤九泉……全家二十餘口,隻活下她一人。但是她……她並不想報仇。她是不是很不孝?」


    她的手絞著水杯,嘴唇顫抖。


    蘇然看了一眼被她緊緊握著杯子,小聲地問:「她為什麽不想報仇?」


    真真:「她也不知道。那時她六歲,家裏出事後,母親說,是父親做了錯事,理應受罰,但是大人做錯事不該怪孩子,所以讓乳母帶她逃了。」


    真真慢慢抬起頭,目光放遠,回憶起往事。


    母親將所有人叫到院中,分發銀兩,遣散仆從。大家似乎都知道大難將臨,雖然為主家難過,卻也無能為力,多數人再三叩拜後離開,隻有幾個忠心梗梗的老仆留了下來。


    她是家中唯一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母親將她叫到身前,親吻她,囑咐她,父親做了錯事,要受責罰,但這一切與她無關,她是個好孩子,以後要跟著奶娘好好生活。


    她還記得自己哭著求母親一起走。


    但是母親說,她要和父親在一起,因為他們是夫妻。


    此後幾年間,奶娘帶著她東躲西藏,小小孩童並不懂得這其中的關係,隻覺得日子再不像以前那麽舒服。


    好在,奶娘就像在家時一樣,每晚會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不管她們當時住得是客棧還是破廟。


    還說她的父母哥哥們都化做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笑著看著她,希望她永遠快樂。


    奶娘一生辛苦,擔驚受怕,積了一身病痛,彌留之際,有人找到她們。


    那人說,她的父親是冤死的,他們要為她父親報仇,問她要不要加入。


    十來歲的孩子,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她住了王府,成了別人口中的表小姐,跟在陌生女人身後,學著規矩,從此背負起完全不知將會如何開始的複仇。


    真真說到這,停住。


    蘇然吸了下鼻子,說:「等等我先擦擦眼淚。」


    原本壓抑的氣氛被她這句話挑出一絲裂縫,真真忍不住含淚彎了下嘴角。


    蘇然坐回桌邊,想了想說:「我吧,體會不到深仇大恨是什麽感覺。不過,我覺得我能理解她母親和奶娘的做法。」


    「我以前聽說有個女的,她的家被仇人滅門。她特別想報仇,可是又舍不得讓自己的兒子背負這種痛苦,於是她就把孩子寄養在一個普通的農戶家。那家農戶雖然不富裕,但夫妻二人都是心地好,樂觀又愛孩子的人,後來她親生兒子就長成一個開朗樂觀的青年,不管在什麽環境下,都能找到快樂。」


    「但她的仇還得報啊,她就不知從哪裏弄了個嬰兒來,把他當孩子養大,從小灌輸他報仇的思想。這個孩子長大後,心理陰暗,永遠都在提防別人,生活目標隻有複仇。」


    蘇然歎氣,想起自己的外婆,又說:「換成是我,我也舍不得讓自己的孩子背負這種痛苦。他的心理已經完全壞了,即使報仇成功,也永遠不會快樂的。」


    「所以,」她口氣一變,看著真真說,「她應該感謝她母親和奶娘,是她倆用一己之力保護她的心靈不被毀滅。如果她一心想報仇,才是辜負她們的心意,才是真的不孝。」


    蘇然眯著眼:「反倒是那些一個勁勸她報仇的人,要麽是對她父親超級超級忠心,要麽就是另有所圖。」


    真真聽到這,似是想到什麽,忽然抬眼,說:「莊主,陸堂主來這裏,絕對不會是為了賣鹽。」


    這個蘇然當然知道了,說到底都是為造反嘛。


    她給了真真一個放心的眼神,回道:「我想過的,我這次和他碰上,應該隻是偶然,等拿到四方會的銀子,我們就走。你放心吧,跟我在一起,誰也不能逼你報仇。」


    真真看她一眼。


    蘇然意識到自己嘴快了,又改口說:「如果你的朋友跟我在一起,誰也不能逼她報仇。」


    「不過吧……」她想殷祺的話,又愁眉苦臉地,「他說得也對,我不能就這樣把四方會得罪了。要不,去找朱晗坦白從寬?」


    真真猶豫下,小聲提醒道:「那個朱晗,不可深交。」


    蘇然挑眉:「你認識他?」


    真真眼中有一點不屑:「他不認識我了。」


    第二天上午,蘇然閑來無事,讓真真教她吹笛子。


    真真隨意吹了個小曲。


    曲音剛落,壓著最後一個音符,院外傳來一陣簫聲。


    真真聽了會兒,臉色微變。


    蘇然不認得這個曲子,她的音樂水平停留在流行音樂這一層,就以為是有人在用音樂撩撥真真,古人不是都這樣嗎?


    等那簫聲漸落,蘇然笑著打趣她:「看來遇到知音了啊。」


    蘇然是個樂盲,學樂器這麽高大上又燒錢的愛好,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不是她能負擔的。


    她拿起笛子,簡單學了下吐氣方法,又找了找調,就吹起來。


    殷祺正在屋裏看書,當蘇然第一個音吹響時,他把手中的書放下,伸指揉了揉額角。


    蘇然試了幾次,讓她找到一點竅門,勉強能吹個調出來,雖然因為氣息不穩,音還是忽有忽沒的,但能聽出像個曲了。


    她興致高昂,把這一個十幾秒的小曲來回地吹。


    殷祺歎氣,心中暗想,得找機會給她培養點別的興趣愛好。


    當蘇然這次的小曲吹完最後一個音符時,那簫聲又起來了。


    殷祺側耳聽了會兒,冷笑一聲,起身慢慢往屋外走。


    他要看看是誰吹的。


    蘇然聽不懂,但覺得這人剛應完真真的曲,又來應和她的,實在不地道。


    她轉頭問真真:「這是什麽曲子?」


    「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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