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性情始終是難以捉摸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或許能夠這樣蒙混過關,阮衿抱著僥幸心理圍上圍裙炒菜。但是阮衿沒想到飯吃到一半,他們兩個又開始重新爭執,甚至鬧得比上次更加嚴重。“你跟那個老男人斷幹淨了吧?這個月出去是找到新工作了嗎?”阮心將一綹垂下來的頭發別在耳後,口中嚼著排骨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話。她和幾個女同學周末約著去本市有名的地標性商業街玩,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高興。但所謂人生如戲,好巧不巧,眼瞅著一個老男人攬著阮衿從豪車中下來。阮心很難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她先是以為自己看錯了,連忙揉了揉眼睛,確認之後就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心裏“哢嚓”一下崩裂了,沿著縫隙流淌出來汁液是又酸又苦的。她不動聲色地看著阮衿試了半個小時的戒指,那臉上始終帶著毫厘不差的微笑,偶爾點頭,顯得乖順又溫和。那滋味怪異的汁液從心髒一直流淌到喉管,她忽然幹嘔了一下,嚇得身旁的好友趕忙拍背,“心心你沒事吧?”她當然沒事,就是純粹犯惡心了。無論西裝是多麽內斂昂貴,年邁始終是完全無法掩蓋的事實,是五十還是六十?這一點也不重要,分明是已經可以做父親的年齡。光看著那雙油膩不堪的手在阮衿的肩膀和臉頰處遊移,就想拿菜刀給他整個剁下來。阮心回去就和阮衿大吵一架,全程是她在單方麵發火。阮衿看上去很累,撫著額頭一副不想解釋太多的樣子。還沒吵出什麽名堂來,阮衿就避開他接了個電話。那邊或許在問他“什麽時候回來”,他“嗯”了幾聲又說“馬上”,聲音放得很低而溫柔,扭頭就說自己有事,阮心還沒回過神,他就匆匆走了,憋著一肚子氣都沒處撒。而她繼續回陳惠香家裏住,然後整整一個月,阮衿不僅沒再出現過,更絲毫沒有要聯係她的意思。她想不清楚為什麽阮衿走了歪路,但是一定會重回正道,她始終抱著這種執拗又單純的想法。“沒有斷,也沒新工作。”阮衿低著頭給魚肉挑刺,這話答得雲淡風輕,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你有病吧?為什麽啊阮衿!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阮心這回是真沒料到,她倏地瞪大了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咪,說炸就炸毛。飯也不吃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撂,“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我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的。”阮衿覺得待在屋子裏身上反而越發冷颼颼的,透不過氣,還不如走出去淋一場雨。“你二十多歲,有手有腳,就算是去工地搬磚,去沿街乞討,也比給五六十歲的老頭當情人來的要好吧?你以前教我什麽東西你自己不記得嗎?你賣肉賣笑的時候不覺得很羞恥很丟臉嗎?真的腦子徹底壞掉了!”“你以前在臨濱工作那幾年不是很好嗎?還堅持考證看書什麽的,雖然累點,可是你不是說這是奮鬥的過程。我不知道你出什麽事大腦短路非要辭職回來塘市這邊,好嘛,你不想說那我也就不多問,但你現在自己看看,你在做些什麽事?還挺得直腰杆嗎?”她暴跳如雷,青筋在額角突突地狂跳。她才十五歲,不懂為什麽一個人可以變得那麽徹底。明明受得了那麽多的苦,卻在轉瞬就被財富的甘美勾引走了。好像隻有像機關槍一樣不停地拋出質問,像這落在地上的劈裏啪啦的雨聲,要砸得擲地有聲才足夠表達憤懣。阮衿也吃不下飯了,他去把自己拎來的幾個袋子拿給阮心看,一件是她喜歡許久的連衣裙,一套是她夢寐以求的顏料。他表情特別平靜的說,“以我的學曆和能力來看,你長到十八歲我也買不了這些東西。”“我,我也沒有逼你去買這些……”“那舞蹈課呢?”阮衿冷靜而悲憫地看著他妹妹天真可愛的臉,看到她神色中一閃而過的遲疑,“連芭蕾也不想學了嗎?你覺得陳阿姨拿的退休工資能支撐得起你那些學藝術的學費嗎?”“那芭蕾……芭蕾我也不……”她心中的確割舍不下,但咬了咬牙,要是用阮衿賣身的髒錢去學芭蕾,她也實在是膈應得慌。“你嘴上說不要,但是心裏是怎麽想的我很清楚。我是成年人,能比你更坦誠地麵對自己的欲望。冠冕堂皇的話我不想說,錢這回事,其實無所謂用什麽下作手段,隻要不犯法就行。”阮衿輕飄飄地打斷了她的話,恰到好處地重新把矛盾轉移到自己身上。他把自己身上那件薄毛衣下擺用手抻平了,抬起頭用對他妹妹說話,“你知道這件衣服多貴嗎?”話音未落,整個桌子都被阮心給用手掀翻了,杯盤瓷盞,醬汁濃湯,全部在巨響中淅瀝地落了滿地。他往後退了幾步,還是未能幸免,手背上,衣服上,都被湯汁給潑中。“滾滾滾!我不想看見你!你不要再回來了!”脾氣真的很暴躁啊,阮衿抖著沾滿醬汁的衣服這麽想,這種敢愛敢恨的性情到底是隨了母親,簡直是如出一轍,也不知道長大了是好還是壞。不像自己,性格過分溫吞,優柔寡斷。“回老屋內衣記得晾在屋裏麵,住陳阿姨家要好好……”“出去出去!阮衿你真的惡心死了!”“不要穿這種吊帶出門,抑製貼也要記得貼。”“你走!”“回學校不要和室友吵架,下周天我再來。”“你回來我也不給你開門,我待會就換鎖,你什麽時候跟那個老男人分手我什麽時候再給你開門。”他被踉蹌著推至門外,門“砰”地一聲隔著鼻尖一厘米處關上。傘落屋子裏了。算了。阮衿冒著大雨往外走,順便把戒指從口袋中掏出來戴在無名指上,要是回去李勝南看見他沒戴戒指,又得挨一頓打,木刀或者是鞭子,說不定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出門機會都要泡湯。浪潮洶湧,積水搖晃著漲得更高了,打濕了帆布鞋。他看不清路,隻能憑著記憶一個接著一個跳,感覺自己好像顆被捏著脖子的跳棋。但是人形跳棋也還在思考問題,給阮心送的裙子和顏料都沒被扔出來,說明她真的喜歡,也是真的舍不得,就跟芭蕾課一樣,她生阮衿的氣,但是又不得不去用他的“髒”錢。雖然她嘴硬,但下回來她還是會給自己開門。總會適應的,但是阮衿又不想她這樣適應,真的要承認他是一個寡廉鮮恥的賣肉者嗎?這樣淋著醬汁的昂貴毛衣穿著會適應嗎?會嗎?會嗎?會嗎?他的腦子很亂,不知道是不是冰冷的雨水順著耳道灌到腦子裏了,諸多熾熱的想法轟隆隆地沸騰如一鍋稀粥。阮衿的臉上溫度爬竄得後知後覺,阮心憤怒的質問和著大雨響徹在在耳畔,劈天蓋地的墜落下來,打在臉上就像巴掌,竟讓他覺得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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