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改造總歸難免,他知道總會迎來這一天的,但是始終有點悵然若失。人總是挺念舊的,無論是在梧桐樹下穿白背心擺殘局的老頭,還是蒸籠水汽不斷的餛飩小攤,甚至於那電壓不穩時常招蚊蟲飛蛾的路燈,不分青紅皂白全被一股腦擱進美化過度的泛黃濾鏡裏,其中包括他自己,包括他身邊這個人。要拆了啊……方向盤打個轉上了高架,視野終於開闊起來,車子穩穩地駛上了平整的馬路。路況尚好,李隅又把車開得很穩,阮衿被那車載空調暖烘烘地烤著神經,須後水,加一點點信息素,暖意融融的,縈繞在鼻翼附近,仿佛能編織出一個帶淡金色光芒的夢境。他緊繃的身體暫時放鬆下來,腦袋靠著微微震顫著的玻璃,蜷縮著手腳緩緩闔上眼皮。他隻是打算眯一下,沒成想自己真的睡過去了。阮衿再醒過來時,雨都已經徹底停了。車也是停著的。他偏頭去看身邊的李隅,隻見那人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袖口散開,骨節分明的硬長手指像塗了蹭層,瓷白而富有光澤。那冷眉冷目全被籠罩在雨後初霽的光彩中,影影綽綽的,一時之間竟溫柔得不太真切,唯有那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臉。這種視線令阮衿不確定李隅是在看自己,於是轉過身看向自己身後的玻璃。車子停在江灘附近的公路,大片枯黃的蘆葦疲遝地倒伏在淺水中,優雅輕盈的水鳥們正邁著纖細的長腿在灘塗泥地上結伴散步。更高遠的天空呈現出半紫半藍的通透,隨風來去的雲如煙似霧。而接近地麵的則層層交疊,如油彩的霞光鋪灑了半邊天,一直纏卷著薄雲直垂到江麵上,其上有碎金漣漣,好似一條赤練盤踞著入江。所以是在看他背後的風景,是少見的好天氣,難怪了。他也靜靜地觀賞了一會,伸手按下一半車窗,想伸手去感受雨後清爽繚繞的江風。五指沿著窗緣探出去四分之一,忽然被身後一隻手強勢地扣住拽回了車內。他不明就裏地回頭,正對上傾身壓過來的李隅,雙唇相距不過毫厘,吐息間卻已經產生了細微的摩擦。“你……”他剛張口,卻像是給了什麽可乘之機。李隅將他那隻手腕死死壓在皮質座椅上,不由分說順勢騎上來,阮衿的腰身夾在他兩、胯之間,眼睛一抬,那煙灰色領帶已經被扯得鬆鬆垮垮,正輕輕飄飄地落下來蓋住他的眼睛。除了李隅的胸膛,其餘什麽也看不見;除了李隅的心跳,其餘什麽也聽不見,好像身置於完完全全被一個alpha籠罩起來的監牢。他的下頜被抬高握住,被李隅那雙眼睛觀察辨認著,好像他是一個全新的物種,神思還未歸位,便開始迷迷瞪瞪地被迫接吻。……半晌,他重新覆在阮衿身上,嘴唇遊移到潔白的頸項處,咬下牙印的同時將冰冷的視線轉移到窗外。那些禽鳥不知被什麽東西驚動了,撲騰著一大片,遮雲蔽日,全躁動地亂飛起來。作者有話說:依舊是有一點刪節部分,wb自尋,然後明天休息第5章 七年電話鈴聲響起,李隅從阮衿身上翻下來接電話。他一手整理著頸項上的領帶,一邊氣息平穩道,“喂?”“李工,我看現在雨已經停了,您還有空麽?”負責人畢恭畢敬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稍等,四十分鍾之後就到。”簡短地回完電話,他吐出一口氣,然後重新啟動了車子。其間坐在他聽見旁邊的阮衿很小聲地問了他一句,“你……為什麽?”他聽到了,也沒有作出任何回答,眼睛隻筆直地平視著前方的道路。但是心頭卻始終在不斷盤旋著同樣的疑問?為什麽呢?當他從高架上下來,雨已慢慢轉小,天仍陰著。他聽到“砰砰”的聲音,稍側臉去看,阮衿竟已經睡著了,揣著手臂,後腦勺枕著玻璃,搖晃中時不時敲出“篤篤”的悶響聲。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可笑的,為什麽能睡得著?為什麽能在他身邊睡得這麽安穩。他的車開不下去了,路也走不下去,就緩緩停靠在江邊。李隅企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去從這平靜的睡顏中解讀出什麽情緒,白皙臉頰,黑色睫毛,淡粉色的嘴唇,所有的色彩全在這陰沉沉的車廂中如磷石般熠熠生輝。這樣長久的觀察讓他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到底是以前還是現在?是過去還是未來?他從中嗅出一點光陰浮動的味道,但是那又很微妙,什麽都抓不住。他聽著這清淺的呼吸聲,好像重新從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走了一遭。但這也隻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旅程,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在副駕駛上睡著了,對他的憎恨和痛苦全然無動於衷。他胸中生出一股撕裂的極端衝動,這麽想著,手指已經握住不設防的脖頸。掐死阮衿吧,然後把屍體丟在這個江邊的淺灘裏,讓那些水鳥,野鴨,以他為食,讓水草完全破肚而出,隻有確信他死了,完全死透了,好像才會感到稍稍舒服一些。但他又不想他死,隻是想要伸手用力搖醒這個對他滿不在乎的阮衿,說,“你看看,你起來看看這樣的我。”但是也並沒有這麽做,他隻是長久睜眼凝視著阮衿,從小雨看到陰天,再從陰天看到出太陽。最後對於這個“為什麽”的答案,或許是因為他對此人情緒甚多,到頭來五味雜陳,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會先爆發哪一種。喜歡,討厭,惡心,惱怒,憎恨,失望,是他腦海中俄羅斯輪盤上的六個彈槽。他扣響扳機,能隨機抽中一個,卻沒想到全部是填滿的,六個都瞄準阮衿這個靶心射出去了。到了老宅花園的門口,他停車,阮衿下車。或許是因為腿軟,阮衿被絆得踉蹌了一下,站穩了之後又向他鞠躬,嘴裏磕絆道,“謝謝你送我回來,耽誤你時間了。”“應該的。”李隅開車掉頭,從後視鏡裏看到那個人影在逐漸縮小,手掌壓在脖子上,那處正是他用力咬下牙印的地方,不至於到出血的地步,但是那個印子沒個兩三天絕對消不下去。時值下午三點半,空氣溫涼,久違的陽光明媚。他和那邊負責人短暫地接洽了一下,邊說邊趕著先去工地上探看。負責人叫張鵬,四十多歲的beta,黝黑扁平的一張臉,眼角都是飽經風霜的皺紋,粗糙得像那種碼頭上的纖夫。或許是第一回 接洽中標公司的上層,這個憨厚樸實的漢子顯得尤為緊張,也不清楚這種級別的大老板為什麽要親自下地探查。他訕訕地跟在李隅後頭走,上下打量這個身著正裝脊背筆挺的男人,比自己高出十幾厘米,不知怎麽的,手上拿著的綴滿灰塵的白色塑料安全帽就是遞不出去。“鵬叔……”被叫這麽溫文爾雅的一聲“叔”,他嚇了一跳,忙擺手,“李老板您這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