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見他手邊擱著個白色安全帽,忽然就樂了,不由得指著這帽子打趣道,“怎麽著啊,少爺今天下鄉體察民情了,弄這一身泥的。”“差不多吧,你想要就拿去,要留作紀念嗎?”“拉倒吧,您老自己留著吧。”李隅等人到了這才拿起筷子夾菜吃,胃裏空的能往外伸出隻手來,急需食物填飽,但是他吃得仍然優雅舒緩,至少在口腔中咀嚼三十下,再咽下肚裏。此情此景周白隻有一句“逼王”奉送上,不過李隅這個人打從少年期就是人群中最愛裝相的那一個,那股高傲勁兒擰上來裝逼能裝到骨子裏,偏偏他又有這個資本,他都給這人整習慣了。兩個人坐著吃得熱氣蒸騰,周白把紙袋從桌底下給他遞過去了,低聲道,“這次新藥都是針劑,要靜脈注射的,可不像以前下到湯湯水水裏那麽簡單。”“您這弄得跟毒品交易似的,實在不至於這麽緊張。”李隅笑了笑,然後四下看了,大排檔裏人聲嘈雜,杯盤狼藉,各桌勸酒劃拳聲此起彼伏,他倆反而是夾在其中最不起眼的。他從底下把紙袋拽上來,甚至打開看了掃視了幾眼,12支透明的安剖瓶安安靜靜地躺在白色盒子中。“我能不緊張嗎?這事兒敗露了可別拉我下水啊。”“不會敗露的”,李隅吃得渾身都熱了起來,索性將外套脫了,袖子擼至手肘時扯出緊實的線條,“如果敗露的話,不止是你我,連帶著你整個實驗室的人都要完蛋。”“臥槽,你爸還真是……”周白霎時驚起,忽然就有點後悔趟渾水了,做什麽不好非要幫著自己發小去給他爹下慢性毒藥啊,這種老套豪門秘辛,說出去都沒人信。“前提是你沒有說謊,隻要這藥是你們實驗室獨創,那就不可能查得出來。”李隅用完餐後擦嘴,將紙巾疊得四四方方壓在啤酒瓶底下,像是將一個秘密死死壓在巨石之下,使其永世不能翻身。遠遠的,街邊有一道慘白紮眼的車燈斜斜刺來,啤酒瓶身折射出暗綠的光,幽幽浮動著映在那俊俏的臉龐上,竟顯得如同水中鬼魅。他繼續問道,“所以,你有對我說謊嗎?”周白給他那黑黢黢的眼睛盯得後背發毛,密密麻麻如針尖滾過似的不舒服,就算底氣十足也給生生擰成了八足。他噎了一會兒,忿忿不平地一拳打在李隅的肩膀上,啞聲道,“我說個屁的謊啊!這藥是私底下剛研製出來的,連名兒都還沒起呢,我騙你幹嘛。”“既然沒說謊,那就根本不會暴露,放寬心。”李隅收回那種鋒利至極的視線,溫和地拍拍發小的肩膀以示安慰。“口頭保證不行啊,能實際點嗎?我要進新儀器,給我再打錢,趕緊的!!”“試用完再打。”“行,我連50萬的命名權一並打包賣給你。”周白喜笑顏開,開始進行強買強賣的無恥行徑,卻沒成想李隅還真蹙著眉,托著下頜思索起該叫什麽名字。他認真想了,一次性筷子在瓶子上敲擊,三聲叮啷脆響躍出,“拉斐爾。”“什麽拉不拉菲的,你怎麽給藥給起了個酒名兒啊!你當我這是藥酒啊!”李隅沒理這個不懂藝術的,吃飽喝足,拎著自己的12支拉斐爾針劑站起來準備走了。他抬手看向腕表,“你沒吃好再吃繼續吃會兒,我得早點回公寓洗澡。”周白樂不可支地啃著一個流油的烤豬蹄,忙著和紙盤上油膩的食物作鬥爭,衝人揮手告別。大排檔上的煙火氣和水蒸氣交織成一片明亮溫暖的氤氳,似與四周分割成鮮明的兩個世界,李隅看了一眼這些滋啦滋啦正在炙烤的一切,感覺自己的衣領上好歹沾了點油煙活氣。然後他義無反顧地拋卻這些,朝著黑暗冰冷的街道中邁出幾步,忽然又被身後的周白給叫住了。他聽到後邊人故作不在意實則遲疑試探,“兄弟……我說你最近沒事吧?雖然回國是要放開手幹了……”他衝著黑暗笑起來,“我能有什麽事。”“雖說我知道你做什麽都絕對有最正確合理的理由,但是別老自己一個人撐著,小心憋出病來。”從小到大玩到大的狐朋狗友共有三個,周白,聞川,李隅,其中最聰明最冷靜最自持的就是李隅,但其實最不可控的也是他。“你想做什麽事,我們絕不會攔著,甚至還會幫著,但是你可一定要考慮清楚了。”周白日常就是個**富二代人設,這好像跟他蹲實驗室嚴謹帶隊搞化學研究的身份完全相悖。但外在用於唬人的皮囊不代表他的智商和情商真就那麽低,一丁點異樣都察覺不到。他鮮少說出這種嚴肅到掏心掏肺的話,而且的確是字字篤定,擲地有聲的。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次居然輪到他提點狐朋狗友小組的智商擔當了,自己都覺得既稀奇又可笑。“我考慮十幾年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話語氣吐得輕巧,其內容分量卻如巨石落深潭,起的不是一圈圈溫柔的漣漪波紋,而是飛濺彈射出來的白色水瀑。周白扭頭去看他的背影,卻感覺被無形的水花給濺射到了雙眼,視線開始晃動模糊,那肩頸線條利落筆直,肩頭掛著一層薄金的灰塵,像是風雪夜中徒步歸來的疲憊旅人,如此淩厲又蕭瑟地挺立著。的確是背負了很多啊……那些灰塵和砂石,雖然他不太清楚來源,但是好像的確是很辛苦的樣子。周白發覺這段時間李隅情緒很不對,好像是忽然就不能忍受了,要將那些砂礫從肩頭徹底抖落一樣。人是活在一個接一個社會屬性中的角色,像個俄羅斯套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他們這種人都鬼精著,深諳其中道理,於是學會了掩藏自己的情緒。李隅是掩藏情緒的高手,但他最近有點崩壞了。說過了一些話之後周白仍覺得胸中很不得勁,一些不安的猜想讓他堵得慌,於是把碗筷“啪”地一聲拍在桌上,抬腿跑到李隅麵前不讓人走。“賬已經給你結了!”李隅努力強調了一下這個,像避開瘟神一樣避開他。但周白左看右看,用那種評價商品的目光去上下左右打量他,如秦王繞柱般走了幾圈,眼珠在眼眶裏滴溜溜轉。他忽然蹦高勾住李隅的脖子,半倚靠在李隅耳畔打趣,“我哥們兒條件這麽好,怎麽就不找對象呢?我給你介紹個omega唄,你不就喜歡那款長得白性格溫柔還愛倒貼……”“閉嘴吧你!手上全是油。”李隅聽到這兒眉頭一擰,終於徹底不耐煩了,推他一把,大步向前走去,同樣也向無邊濃重的黑暗中走去。完了。周白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處,像影子和夜色成功匯流,無聲無息親密無間地相擁到海洋裏去了,竟如此相得益彰。又一塊巨石轟然落入深潭。他重新落座啃豬蹄,看對麵那個髒兮兮的白色安全帽,呆愣愣地躺著。他盯了半晌,怎麽看怎麽傻,便冷不丁把手中筷子砸了過去,周圍食客都被他神經病一樣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他也不管旁邊人怎麽看,蹲在塑料椅上神經病似的,搖晃著食指對一個安全帽含混不清地怒叱,“我說你什麽好!個沒出息的……”個沒出息的智商擔當是真栽了。因為周白猜到一定是阮衿回來了。第7章 撒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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