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笑著搖了一下頭,隻是又把那帆布書包打開,很老的係繩款,像舊鞋帶一樣磨損得厲害,麻繩樣的邊緣蓬出一叢。倒是挺幹淨的,但是看得出來在反複漿洗後褪色發黃的痕跡。周白一時有點無語,他知道世界上窮人挺多的,但是沒見窮成這樣的。“你爸媽呢?親戚朋友呢?他倆是離婚了不管你啊還是怎麽的,你這麽著不是個事兒吧。”他知道這話說的挺越界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了。在學校頻繁見到阮衿東奔西跑的,簡直是哪裏有生財的門路哪裏就有他。學校食堂門口擱著的紅色的大垃圾桶,滿溢而出的易拉罐和飲料瓶滾得到處都是,阮衿拿著個黑色塑料袋蹲**一個個撿起來。五點半放學之後,上晚自習之前的空檔半小時,周白和李隅一塊兒打球的時候,阮衿就老出現在鐵絲網旁邊一條細窄的過道裏。夕陽是以一種很淒慘和粘稠的方式落下來,一格格被切割成有形的長條光束,把阮衿背著塑料袋走向廢品回收站的背影拉得瘦長,像那種腳步蹣跚著走向日落的地平線,身體裏充滿沉重回憶的動物。於是每次周白看到都覺得,啊,臉上總是莫名其妙臊得慌,盡管又不是他在做這些不體麵的事。“嘖,這也太可憐了,有點看不下去了。”周白蹲在地上跟運球的李隅抱怨,眼神不住地往阮衿走遠的方向瞟。“你有什麽看不下去的。”李隅跳起來投了個籃,壓在衣領下貼身的銀色十字架順勢跳了出來,眼睛保持眺望著那道弧線,“你不是過得很好嗎?”“你是覺得我是在說風涼話嗎?”“不是嗎?”李隅自始至終也沒看一眼阮衿的方向,隻是看著那顆空心球,然後衝周白調笑,“那你去試試,過屬於他的一天。白天撿塑料瓶,送外賣,推著車賣汽水,被關在廁所裏,晚上去會所工作到深夜還被同學誤會是出來賣的。嗯,現在還得忍受一下某個家境富有的學弟背後的‘啊,這也太可憐了。”“操。”周白給了他一拳,李隅時不時來點陰陽怪氣弄得他挺上火的,關鍵是,他學自己的語氣學得挺還像的。收回思緒之後,阮衿已經拉開房門要走。他又隻是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周白的問題。這是不是有點“何不食肉糜”了?周白這麽琢磨著,又想,我可真他媽牛逼啊,一個下午的補習就讓我學會用典故了,真是個可造之材。作者有話說:要不還是更三休一吧?因為比較慢熱還是想gkd,好想他倆快談戀愛哦,急迫的俺。第25章 雨中的諾亞方舟周白那本日本少女戀愛漫畫被草草翻完之後,李隅就去不遠處人民廣場的地下商場逛音像店。本市的城市規劃發展得太快,曾經風靡一時的音像店一再經曆搬遷,店麵被拆得七零八落,就剩下寥寥無幾堅持著三十年情懷不動搖的文藝大叔還在堅持經營,在地下書城和電器店的夾縫裏,艱難地喘息著。幾個阿姨正在櫃台和店員選購大功率的廣場舞可移動音箱,李隅則繞到熟悉小角落裏,那裏的桌上放著兩台不起眼的黑膠唱機,和店內擁擠嘈雜環境完全不貼合的cool jazz正在徐徐播放。他靜靜地聽了一會,又抽出在地磚上疊得厚厚一摞的黑膠唱片慢慢挑選,都是jazz,soul還有funk的。“來的挺巧的啊,昨天剛上新的。”店主旅四海走了過來,他身形佝僂瘦小,臉上不苟言笑,每天都窩在小沙發裏對著電視看碟,縮成一團就看不見人影。店裏的事一概不搭理,統統交給堂弟旅明打理。隻有見了熟客時,臉上才有點笑模樣。“您最近生意變好了。”他看了一眼櫃台。“讓阿明進了點小電器賣,不然就真垮了。”旅四海把手裏幾張唱片遞給李隅,“特地幫你小子討的幾張。”李隅低頭看,阿倫特的幾張live的lp,很難弄到。吹著薩克斯的黑白複古的封麵,上麵印著《share love》的專輯名。“謝謝了。”他拿著翻看幾下,臉上露出少見的笑來。“謝什麽,這年頭真沒幾個人照顧我生意了。”旅四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慢慢往前踱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道,“還有蘇裴,你知道她麽?我想你是不知道的,我和你母親那個年代流行的女歌手了,前段時間複出了,新cd你要聽聽看嗎?”旅四海看著李隅沉默著捏著他的lp,瞬間的感知變得奇妙起來。這個少年,從麵龐上能找出他從前好友的痕跡,如出一轍的黑眼睛,甚至有一模一樣的痣,種種基因的特征都在訴說著他是誰的孩子,但性情又是如此大相徑庭。著他是誰的孩子,但性情又是如此大相徑庭。他看李隅低下頭去一些漆黑的頭發落在耳朵上,從這個角度看,他終於有了一點少年的樣子。少年的指腹反複在“love”的字樣上不停摩挲著,頓了好久才問道,“她喜歡蘇裴的歌?”“喜歡得不得了,蘇裴退圈要結婚生子都哭得不行。”李隅戴著店裏的耳機聽著蘇裴的新專輯,在這一排空蕩蕩的耳機前,隻有他一個人。深沉又幽怨的女聲,緩慢抒情的鋼琴,以及依舊是老掉牙的關於情情愛愛的詞,組合成一首頗俱時代感的慢情歌。這顯然不是李隅欣賞的音樂風格,但是不知道出自於什麽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太無聊,就繼續聽下去了。在旅四海的口中,他時常聽到完全不一樣的母親。她很時髦,燙卷發,戴墨鏡,穿喇叭褲,甚至會滿學校主動找男生組樂隊。加上今天這一條,她還喜歡聽這種老掉牙的情歌。李隅想,為什麽,為什麽她完全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人呢?他一麵無法遏製地排斥著,又一麵不斷地在間接中不斷追逐著母親的遺跡,完全分裂開來的言行支配他去撿拾地上散落的拚圖,她愛吃什麽,看什麽,曾經是個怎麽樣的女人,但直到最終裝滿了口袋,卻發現沒有一片可以填進原來的位置。她應該比她冷漠陰鬱的兒子更像一個孩子,她或許不該遇到一個滿口謊言的壞人,也不該如此潦草地選擇婚姻,更不應該把我生下來。一切都非常安靜,包括耳機之中鋼琴緩慢流淌的間奏。李隅感覺今天已經經曆了太多有關愛情的東西了,他隨手抽出的周白的漫畫書,拿到手的黑膠唱片,以及現在聽到的情歌。人人都在樂此不疲地歌頌愛。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下午幫阮衿弄出來的那隻幼貓,即使是這個東西,它有人救,也有人愛。他閉了一會眼睛,忽然感覺到褲兜中手機忽然響了,掏出來顯示是李勝南打來的,他直接掛了一次。在聽完一首歌之後手機又響了,他就知道如果不接電話李勝南或許會一直打下去。“剛剛怎麽掛爸爸電話呢?”這種惺惺作態,拿腔拿調的語氣,令李隅有點想吐,他強忍著那種作嘔的感覺,“旁邊有人,不太方便接。”“哦,逛音像店會不方便接電話嗎?”“你監視我。”那種悚然混合著憤怒感立刻順著後背湧上心頭,敏感的神經被拉扯得生疼,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緊盯著那些來來去去的顧客,幾個選購在cd的女學生,牽著孩子走過的母親,在和旅明七嘴八舌磨著砍價的大媽。這些黑白的人影在眼睛裏刺痛地掙動起來,一切都可疑,一切也都不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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