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已經來了許多人,他們聚集在門口,李隅拎著李勝南的領子,像拎一條死狗一樣把他貫到那群人的麵前,他蹲下/身對李勝南輸逐字道,“現在我把你交給他們,直到他們滿意為止。倘若你膽敢反抗,哪怕隻是一下,我也不介意換成你最愛的兒子來代替。”李勝南那時候不再擺出什麽都不怕的姿態了,他已經清楚自己的地位徹底扭轉過來的,所有曾經施加過的,都回到了自己身上。當他開始想要當個父親,開始有在乎的東西,這代價就已經降臨到頭頂上。李隅隻是冷冷地圍觀了一會兒,他在血腥味兒和骨頭斷裂聲中抽著煙,血令人興奮,重新喚醒了身體中很多沉睡的東西,或許是因為他本就有李勝南那部分殘忍基因。當李勝南死去,他就重新複活,仿佛是在遵循著一種能量守恒。他像遊魂一樣推門出去,走進蔣舒柔的房間,看著床上那個陷入昏睡中的李銘。他從後備箱中被轉移到房間裏,對今晚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依舊沉浸在長久的夢鄉之中。去死吧,他把煙灰彈在李銘的臉上,而那個沉睡的高中生卻無知無覺,輕柔的呼吸把煙灰吹開了。李隅經由此人的臉想起自己的少年時期,想起了那時候的阮衿,想起當時無數紛飛著,又全部碎裂掉的憧憬。逝去都已回不來,隻是一場空。現在李勝南被折磨其實並不足夠,或許隻有你死了我才不會感到痛苦。無知者無畏,無知者無罪,但無知者最可恨。你得到已經夠多了。那些人沒弄死李勝南,還留他一條命給李隅處理。最後在李隅的示意下李勝南吞了二十五粒右佐匹克隆,他嚐到了翻湧上來的苦,胃在不間斷地抽搐和痙攣,他說,“我沒想到,雖然我知道你恨我,李隅,原來從那麽小就記得事了……”雪下得好大,把他們來時跑過的路已經全覆蓋住了。李隅繼續講李勝南如何通過白峻轉移走財產,隻妄圖留給他一個公司,又講他是如何在另一個大筆財產繼承人兒子麵前扮演好父親的角色。李隅望著天空,他從未一次性對阮衿說過那麽多話,他條分縷析自己的心理,以及種種惡行,不添加任何多餘感情色彩。阮衿覺得雖然李隅靠著鐵門,可那站姿並不放鬆,一道剪影的弧線仍然是繃緊的,全身的力量並不在背上,還是在腳底。阮衿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想讓他輕鬆點,“李隅,你……現在覺得自己好受點了嗎?”他的表情告訴自己,不好受,一切痛苦尚未停止下來。“不知道。”李隅一直手撐著額頭,他的臉上有很多雪水,就像眼淚一樣順著眼角滾落下來,留下蜿蜒的濕痕,盡管這並不是眼淚,可是阮衿覺得自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希望那不是眼淚,但是他看見了灼熱溫度所產生的白霧。李隅說:“不這麽做,或許會更難受,沒有折中的辦法。”這時候阮衿才意識到,或許眼前這個人,麵對過往發生的所有的一切,要比他更加難以釋懷。他的牙齒也在打顫,不管李隅究竟是否流淚,反正他想哭,但是他在眼淚掉出眼眶之前率先用手指飛速抹掉了,“李隅,我再問最後一件事,你們現在要做什麽?”李隅稍站直了些,看著不遠處的老宅,這裏視野很好,不近不遠,能窺見全貌,“我試驗過很多次,白氏的酒會上是倒數第二次……”一樣的百年老宅,上世紀的舊別墅,那裏麵早期開發商鋪設的各種電器設施將會麵臨著什麽樣的問題,他也早已弄清楚了。不過當時李勝南從二樓上摔下去,位置也並不高,李隅本意隻是先弄斷他的腿,沒想到居然摔得如此嚴重,差點就那麽死過去,那樣未免太輕鬆。李隅看著那邊動靜,他在等待著張鵬給他打最後一個電話,“這次不是停電那麽簡單了……”牆內電加熱帶故障的高溫將引燃牆板,一場熾熱的大火穿鑿而過,將自下往上把整棟別墅徹底化為空殼。張鵬這些水電工人將比他更清楚怎麽做,隻要稍加引導就知道。失靈的煙感和燃氣報警係統不會工作,這個僻靜清幽的地帶將從淩晨一直燒到早上,直到被過路人發現為止。大雪覆蓋來過的人的腳印,一切都不會留下痕跡的。張鵬的電話來了,李隅剛要接通,但是阮衿卻握住了李隅要接電話的手腕,手指摸在佛珠上,他怔怔地看著李隅,感覺喉嚨幹涸刺癢,“剛剛你說的那個,李勝南的私生子,現在是不是還待在老宅裏?”李隅看著阮衿,他的眼眸暗黑沉靜,也沒有出言否認,手機來電仍然還沒有停下。那答案是肯定的。“不,不行,你絕對不能這麽做。”阮衿奮力搖了搖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都能聽到口水墜入胃中的聲音,“李勝南他有罪,但這個私生子既然什麽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如果你再背上一條人命,你會徹徹底底地毀掉自己的。”“你知道我剛剛為什麽要告訴你那麽多嗎?”李隅看著阮衿,他長久地凝視他,憐憫的,溫柔的,同時也是堅定的。其實阮衿沒有變過,本性還是那副堅韌又正義的模樣,反倒從一開始偏離軌道的是他自己。他用指尖搓了搓阮衿凍紅的耳廓,“我很早就開始意識到自己沒什麽道德底線。我自控,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失控是什麽樣子。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對你不坦誠,是因為清楚我並非你想像中的那個完美的,溫柔的人。我其實不是。所以別在活在七年來對我的執迷不悟的幻想裏,現在的我就是這樣。”李隅的語速很快,吐字也清晰,他把一大段話講完了就要接電話。但是手機卻被阮衿給一把搶走了,阮衿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麽敏捷過,劃過屏幕接得很快,“我們現在要回來一趟,還有一個大活人在老宅,你絕對不能先動手,聽到了嗎?”等聽到對麵疑惑地“嗯”了一聲他才掛斷。阮衿打了個噴嚏,然後又擦自己忍不住往下滾的眼淚,袖口摩擦過被打濕的皮膚,火辣辣地疼,“我知道自己愛上的不是一個幻想,你現在人就在我麵前,你怎麽能說那是幻象?李隅,我承認你真的聰明,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或許你有辦法逃脫掉所有製裁,但是……”李隅也不試圖把手機搶回來,他隻是隔著風雪看著阮衿,“但是什麽?”“但是這不能讓痛苦停下來。”阮衿一邊拉著李隅往老宅走一邊說話,他感覺自己像個執拗的蠻牛,非得把李隅往回拖過去,隻能自顧自道,“我知道你現在特別難受,雖然我不是你,但我能感覺到。我們就讓一切停留在這裏,而不是讓那種仇恨延續和循環下去,冤冤相報太可怕了,都不會知道那將延伸到哪兒才結束。而且你那麽喜歡動物和小孩兒,誰說你沒有同理心?你剛剛哭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我看到了。”他頓了一下,又哽咽著重複道,“隻有我看到了,如果你那麽這麽做了,你後半輩子會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更痛苦,我不在乎李勝南的私生子到底怎麽樣,我隻希望你不要活在痛苦中。”阮衿也不管李隅怎麽想,他就是悶頭往回跑。過了一會,他感覺李隅則回握住了他,指腹在手心輕輕一按,還是無奈又平靜的語氣,“阮衿,他給我打電話,就是開始的意思。加熱需要幾十秒,現在已經開始燒了。”阮衿錯愕慌張地回頭看李隅,臉上還沾著不知所措的眼淚。已經開始了,他迅速看了一下老宅,外觀看不出端倪,但是火勢在內部是蔓延得很快的,像這種舊別墅且多為木質的,20分鍾內沒人理會,就能徹徹底底給燒個幹淨。李隅鬆開了他的手,他獨自往前跑去了,黑色的身影重新埋進雪中,衣角向後翻飛著,他就像剛剛從老宅裏跑出來那樣重新地奔跑回去了。阮衿門口能聽到那畢剝作響燃燒聲音了,幹燥的煙味和濕冷的雪觸及在一起,混雜成一種無可名狀的氣味浮動在空氣中。他焦慮地等了一會兒,倘若李隅沒出來,他可能下一秒就立馬衝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