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順著電梯下去,李隅也同樣一言不發。“我理解你那種感覺。”一直到街上,阮衿才無力地開口,他小時候也嫉妒過阮心,可那感覺畢竟不一樣。他知道李隅和這個李銘太像了,他們就像是平行宇宙中活著的兩個人,原本相安無事就好,但在同一時空遇見就是打破某種平衡,悖論已經產生了,過得不好的那個會發瘋的。阮衿一旦對這種難過產生了共情,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僅憑嘴上說說那麽輕易去化解,“李勝南死了,但你還是不痛快,你心裏有東西堵著,我知道不管別人怎麽說都沒用。”更何況這是一個不需要他去安慰的人,他很清醒,也很聰明,隻是遇上想不通的問題,就像邁不過去的坎一樣。“謝謝你”,李隅看著他,“但你也並不是別人。今晚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或許明天我起床就會很後悔告訴你。”有些話的確他不能向別人透露半個字,但是在阮衿麵前,好像不管什麽變成什麽樣子,他都能接受,就那麽坦然且縱容地接受下去。“我可以裝沒發生過。我跟你保證,把我當一個樹洞。”阮衿抬起手掌發誓,過了一會又伸手拉鉤,“我真的保證,如果還有什麽想說的,你可以告訴我,第二天我就全忘了,真的。”李隅隻是被他的幼稚逗笑了,不伸手拉鉤,也不繼續說下去,他低頭給了阮衿一個很綿長的吻,沒有一貫地捧住他的臉,隻是用那濕潤的嘴唇間離合再觸碰,像極了他們之間始終推拉不定的關係。有時候語言實在太匱乏,你是特別的,你對我來說如此特別,這種話也從未說出口過,隻能交付在唇齒之間。等到吻完了,阮衿伸手抹掉他臉上的灰,感覺像把一塊沾灰的玉擦拭幹淨,“我覺得……你抽空得去看看心理醫生。”他真覺得李隅這麽悶著太難受了,這是很難解決清楚的問題。“好”,李隅回答得很堅定,緊接著又目光銳利,“你幾點從家裏出來的?家裏人都睡了?”“十二點半吧,阮心沒睡,陳阿姨吃了感冒藥,她很早就睡下了。”李隅又用靴子踏扁一塊鼓起來的雪,“你該回去了,到時候應該不會有人來找你。必要的話就跟你妹妹都說清楚,反正你撒謊技術不太高超,騙她沒有好下場,不如直接說清楚。”“我有嗎?”阮衿指著自己,“我不會撒謊?我可以做到麵不改色。”“那也隻是你覺得而已。”李隅笑了,握拳在唇邊咳嗽了一下,嘲諷般吐槽了一句,“麵不改色……”“你的手?燒傷了?”阮衿才注意到李隅的手心被燒傷了一小塊,應該是剛剛進去救李銘的時候不慎弄的,手心中間都是潰爛的血水。難怪他剛剛也不拉鉤,隻是接吻而已,另一隻手呢?他抓起李隅的手再看,果然,另一隻手同樣也是如此,他應該是握過被燒得滾燙的東西,才會被燙傷成這樣。“你怎麽不早點說,不疼嗎?幹淨處理一下。”“還好,也不嚴重,用雪搓過就沒什麽感覺。”李隅看著他,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了,“等會回去我自己弄吧。”這稍活潑的氣氛很快像雪一樣沉降下去,很快被新的東西覆蓋住表麵,他們終於陷入了沉默。阮衿還是有點哽咽,他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我以為這次你回來,我們說清楚,應該能得到一個結果。但我應該早點說,可我實在太不自信,我膽怯,懦弱,優柔寡斷,覺得不應該破壞你早已既定的生活,甚至你可以去愛別人吧,隨便你想怎麽,我也病態了,隻要能和你保持畸形的現狀,你怎麽對我都無所謂。所以……才會拖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一想,你其實給過我非常多次機會說出來。”李隅也說:“像你說的,我也早該去看醫生,因為我心理不正常。一直都是,隻不過高中那時候,我過得很輕鬆,開心,那是因為我單純以為自己已經甩開包袱了,所以那種感覺就自行壓抑下去,但並不代表這些藏起來的東西不存在。在處理好自己之前,我不想對你許下空頭支票,那種話沒有意義。”就像是李勝南,不是斷絕關係就能逃避開的,他那些糟糕的情緒,也不是藏匿起來就不存在。都已經承認自己有病,懦弱了,失序了,這種坦誠就像白茫茫一片大地,泛著一種冷氣森森的淒涼。阮衿還是難過,他還是那副死腦筋,喃喃道,“但是我想陪著你。”可是李隅的表情很堅決:“我不想你陪我,這些話我們已經說好了,明天起來就都忘掉,今晚你在家睡覺,你就當自己從沒來過這裏。”“好,好吧。”阮衿尊重他的要強,隻是低下頭,過一會兒,仰起來的臉上笑要比哭更難看,“你現在真的不舒服,我明白了,如果愛不是在正常狀態,你並不想把它給我。你比我清醒,這一點我佩服,但是……還有千言萬語的“但是”那都不說了吧,我隻希望你真的能夠想通困擾你的是什麽東西,讓自己徹底輕鬆起來。”李隅點了點頭,“你也一樣,我希望不管我是什麽樣子,你都能開心地活下去。”.“啪嗒”掉下一滴眼淚,它並沒有像想像中一滴海水奮不顧身投入了淡水湖那樣成功,反而偏離了原本的位置,在潔白的杯沿上滾落,也沒能被更多的水稀釋。“哇,你怎麽看這種社會新聞都哭了啊……”阮心拿著遙控器連忙換了個台,她立馬小心翼翼地拿紙巾盒遞給阮衿,“你這最近是……怎麽回事?老心不在焉的,該不會真是求複合被拒絕了吧?”她很少見阮衿掉眼淚,至少阮衿在她麵前一直是擺哥哥的架子,她從沒見過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現在的確是有些緊張。“沒什麽。”阮衿把臉上那一滴不合時宜的眼淚擦幹淨了,神色變得正常,他披上外套換鞋,“我出去一趟,午飯你得自己解決一下了。”“誒……你去哪兒?我要跟你一起去。”阮心迅速站起來,可是阮衿已經關上門走了。但這副神情不對勁啊,她細細一琢磨,還真是怕阮衿一時想不開做些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於是還是決定快步跟上去看看。她沿路跟著阮衿走,看他搖搖晃晃地搭上公交車,選了後排坐下,靠車廂前麵右側是幾名一中的高三學生,盡管很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穿著十年如一日的藏青色冬季校服,手裏拿著張一張抄寫的作文紙條,在車上細碎地念念有詞。每一屆都是這樣的。阮心就扶著欄杆站在他們身邊,可阮衿的眼神根本沒注意到他親妹妹,就隻是在看這些人罷了。這得是什麽樣的眼神才會看不見自己啊?阮心恨不得伸手在阮衿眼前晃晃。車廂裏稍有些擁擠,過了很多站,終於碰上有人下車,阮心站得雙腿發麻,好不容易可以坐下來休息會兒,再從攢動的人頭中一看,哪裏還有人影,阮衿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已經下車了。她慌忙問了附近人有沒有看到他下哪一站,原來是上一站的公園廣場。她想到裏麵有個將近兩米深的人工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連忙喊司機停車。可是等她氣喘籲籲跑進公園裏,又奮力奔到人工湖旁邊,趴在欄杆上左顧右盼,卻隻看到了一望無際的鐵灰色,偶爾有野鴨在遠處起起伏伏。難道說不在這裏嗎? 還是說,阮衿已經跳下去淹死了?阮心被自己這個想法給嚇到了。為什麽阮衿最近這麽憂鬱啊,總是魂不守舍的,當然,他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這樣……“你趴在那裏做什麽呢?”阮衿的聲音從後麵響起,他從一大片肥碩的鴿群中倏然站直了,右手的手心還攤著一把鴿糧。“嚇死我了你。”阮心繞過那群不依不饒討食的走地鴿,它們像海水一樣分開兩撥,“我還以為你……”“因為待在家裏太悶了。”鴿子還在繞著他的褲腳乞食,阮衿就把手心的鴿糧全都灑在地上,“出來走走透氣而已,你覺得我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