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頻繁被拒絕之後,不是沒有猶豫過的,盡管不是玻璃心,也會碎掉,再碎掉一次,他很難在李隅麵前重新重新找回自信。晌鈴二十四秒之後李隅於接了,還是沒睡醒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過話筒一樣的啞聲,“喂,阮衿?“阮衿聽他聲音之後還特地看了一眼手機顯示的時間,已經接近七點鍾,他蹲在頂樓平房上,還以為李隅已經起床。天隻有一點微亮的跡象,仍然是屬於夜晚的,月亮皎潔的輪廓仍然清晰可見,風也是屬於夜色的冷,小縣城這邊人普遍起得早。“嗯,是我。“阮衿盯著外麵升起的炊煙,手指垂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畫圈,指尖摩擦出疼痛感來。挺奇怪的,明明是李隅先找他的,但是每次開口都有種“終究是我先輸了“的感覺,“不好意思吵醒你,不過你四點半給我打了個電話,有什麽事情嗎?”李隅的呼吸好像變更重了些,他或許是翻了個身,或者是坐了起來,總之是有個稍大一些的動作,“沒什麽,可能是睡著之後按錯了,不好意思。”“真的隻是接錯?“如果按以往的話,阮衿可能不會問出來,可現在這種你來我往的假正經真是令人難受,他講出來的時候差點咬了一口舌頭。結果李隅那邊隻是“嗯“了一聲,早能猜到這個答案,但是聽到的時候還是失落。“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和我說的嗎?“阮衿攥緊了手,心裏想,哪怕一句,就一句也好,給我回應。半晌,李隅那邊說:“你注意照顧好自己。”就到這兒就沒有了。阮衿頹然地點了點頭,意識到李隅看不到的時候才開口,“嗯,你也是。”這樣的對白已經重複很多次了,幹癟,怯懦,互相推諉,是語言極度匱乏的表現。如果從今往後他們的交流都像這樣的話,那麽還有回到最初的可能嗎?倒數還有兩天阮衿就回塘市了,可他在掛斷電話之後開始困惑,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樣?走了一圈,想要弄清楚的東西仍然沒能得到解決,他隻是來打轉的嗎?這麽想著,他從地上站起來。還有點蹲了太久腿麻,大腦失血產生的眩暈感。遠處還是“砰“接著“砰“的爆破聲,山被接連炸出傷口,現在已經太晚了,他也是時候該上山了。整個磷峰山景區正在升級,山頂的廟也在修繕和擴建中,那個放生池也被重新打理得清澈幹淨,曾經裏麵病懨懨的魚和烏龜都變得活躍起來,隨著香客增多,於是也都變得膘肥體胖起來。記憶中很多東西都發生了偏差。比如不會再有一下雨就走不了的泥巴路,石階一直順暢地通向山頂。還有羅漢堂裏的五百個黑黢黢的羅漢,全都鍍上了一層金身,白天隔著玻璃門看都是亮堂的,就像一片晃蕩的陽光映照在地上。他穿著棉麻的灰色禪修服,也不再需要買門票進去,可是看著物是人非之後也會覺得悵然若失,還是有很多旅遊的家庭,情侶,樂此不疲地進去數羅漢,又花上比過去翻幾倍的價錢解簽。上午擦拭佛台的時候,他和那些菩薩塑像離得很近,他觀察他們的神情,感覺神佛和人也沒什麽不同,細長的眼,豐厚的嘴唇,隻是長得更加富態些,如果離得這麽近也無法知悉他的心願的話,他大不敬地想,那麽觀音大士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正這麽想著的時候,有人拍了阮衿的肩膀,他嚇了一跳,一回頭,是穿著深色海青的義工師兄,他已經皈依了,昨天剛剃的頭,淡青色的頭頂上還掛著一層雨水。“你幹嘛這麽緊張?看來擦佛台心不誠啊。”阮衿把抹布從供桌上拿下來,看著殿外已經變大的雨勢,答非所問道,“外麵下雨了。““是啊,還越下越大了,我剛剛從桃花潭那邊跑上來,下麵的觀音洞裏運來一個十幾米高的觀音,好多人抬著,蠻壯觀的,你下午下山的時候可以進去看看。”阮衿沒有挨到下午再去看,中午在齋堂裏吃飯的時候,不知怎麽的,他心裏一直在想那個桃花潭下麵發掘出的觀音洞。十幾米高的觀音...是否很靈?他倒是很想觀瞻一下。等到默不作聲地洗完碗,午休時間到,整個廟裏都安靜下來,他就撐了把傘下山,去那個觀音洞看看。洞口圍著許多人,入洞前要用泉水洗手洗腳,汙穢的身軀是不能進去見菩薩的。那泉水就是從那汪碧綠的潭水中引下來的,許多遊客拿著塑料瓶貼著石壁把水接下,拿回去當紀念品。李隅的單反還在池底呢,他以前曬過太陽的大石頭也被鑿刻上“曬經石“三個字。洞窟已經被水流蝕得差不多了,而今麵臨開發,又被人工開鑿得更大了些,能聽到水流,還有倒掛著的鍾乳石,一滴滴的水聲清晰可聞,洞中有殿,牌匾,還有香案,貢品,什麽東西都擺全了。附近的村民冒著雨把自己家供的觀音小像送到這裏來供著,從懷裏掏出來,用紅紙包著,沒挨到一點雨水,他們小心翼翼地放下,點上香和蠟燭,放上貢品,再磕幾個頭。四處都是求願的人,念經聲,雨聲,四處都是線香和黃紙燒灼起來的味道。迷迷茫茫的藍色煙霧在眼前飄散,複而又消逝越往裏走,越是淺淡,香氣變少了,但是濕氣增多了。一隊戴著紅帽子的旅遊團從他身邊擦身而過,背著粉色小背包的小姑娘趴在父親背上給他眨眼睛,臉上笑眯眯的,阮衿也衝小孩子笑。“轟隆“,又是一下,嶙峰山距離那個開礦的山太近嗎?阮衿感覺自己腳底下都震了一下。那群外地旅遊團的人們扶著旁邊的鐵鏈還在笑,都在說這洞裏的暗河可真帶勁兒,黑漆麻烏的,燈還沒裝,各位可得留意腳下,別一不小心就被衝走了。真的有暗河嗎?阮衿皺了一下眉頭,覺得以安全起見還是不能再進去了,他對眾人說: “今天這雨太大,你們就不要再進更深的地方了吧,等什麽時候天氣好了再來。”遊客都覺得他很掃興,“景區收了門票也沒不讓進啊,冒雨上山可就為了看這個,你是……...”“我是廟裏的義工,誌願者。“他也自知沒什麽底氣,壓根算不上什麽工作人員,但還是把架子擺出來了,“我是本地人,這邊地質不行,洞也是剛鑿通不久,還有很多的安全設施不到位。你們隊裏還有幾個小朋友在,別再往裏走了。”導遊出來打圓場,“我們隻是拜一下觀音,這邊看完馬上就出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看著我們,我們保證不做別的事。“聽他們這麽說了,阮衿也隻能作罷,隻能盯著他們。洞裏那麽大,那麽高,手電筒一照,完全望不到邊,什麽文殊菩薩,地藏菩薩,全都一股腦請來了,根本不講究放在一起合不合乎邏輯。洞窟逐漸收窄了,遠處水聲則更大。導遊手持旗子微笑,那活潑的聲音顯得尤其空曠,“今天我們有福了,觀音像上午剛從外地請過來,聽說特別靈驗,旁邊還有一位龍女。“傳說總是在改變,之前的鬼故事已經蕩然無存,他聽導遊講桃花潭水下裏將軍和龍女相逢,癡戀,又不得不再度分離的淒美愛情故事,不免都覺得很好笑。明明不是這樣的,什麽龍女?因為潭水的緣故所以捏造出一個龍女嗎?根本沒有這種東西存在過。他自己笑著又忍不住想哭,究竟怎麽回事啊,他怎麽會感覺自己跟李隅相處的種種,其實都已經不複存在了。好像是他們兩個人做的一場幻夢似的,沒有留下一點痕跡。